顧映庭掙開他的手。
“你若是來興師問罪的,大可不必如此。”他移開目光,低垂的長睫微動,“此處人多眼雜,郎將軍該注意些分寸。”
分寸分寸,又是分寸!郎邪真恨透了這兩個字。眼看著顧映庭的緋袍已經沒入馬車之中,他忽得上前一步,撩開車簾,扯住了他的袖角。
“跟我吧。”郎邪低聲道,“我把中京打下來送給你。”
顧映庭勾起一抹笑來,手指摁在他的手背上,譏嘲似的:“怎麼,你還能娶我做皇後不成?”
“怎麼不行?”郎邪倏忽認真下來,信誓旦旦般的,“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隻要你開口。”
顧映庭側目,聲音帶了疲憊:“郎非正,我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現今早已是殘花敗柳經不起折騰了,你到底有什麼可執著的?”
……殘花敗柳?
郎邪真想問問這家夥平常照不照鏡子。
他也稱得上是閱美無數,可有長明這般氣韻的,翻遍了兩京一十四省也再無第二個。長明太溫柔了,他就連拒絕的語氣都柔軟溫存,他那麼懂道義那麼重恩情,精疲力儘地行著報恩之事,忍受著那些醃臢蠹蟲對他的得寸進尺。
郎邪心疼他,心疼之餘又不得不承認,這種脆弱的溫柔,時常會激起他的滔天侵占欲望。
即使身處邊關也沒有一日能忘卻。
顧映庭灼灼盯了他半瞬,目光沉沉冷下來,再無波瀾:“……郎邪,你做不了一個好皇帝,所以我也不會跟著你肆意妄為。如果你要反,那就反吧。”
他將車簾落下:“隻不過,即使你登上了皇位,我也不會對你俯首稱臣。”
馬車轆轆而起,尋骨風問顧映庭去哪兒,他沉思片刻,說了司禮監。
“咱們這才剛出宮,怎麼又回去?”
顧映庭沉默半晌:“哪兒出的去呢。”
*
丹霞宮的大門逐漸拉開,萬楓從中緩步走了出來。
明昱雖然答應了放人,但卻不允許任何人給他換上昔日的華貴蟒袍。故而萬楓仍舊是穿著那身勾欄風塵意味十足的薄紗長衫,軟緞貼著肌膚,經寒風一吹,錐心的冷。
他本以為到了今日自己已經不會再感到恥辱,可出宮這一路上被人狎呢的目光赤.裸裸地審視著,那種羞辱便愈發刻骨銘心。
“怎的這般便放出來了。”
“聽說是顧閣老給求的情?不過也不奇怪,他這一走,司禮監早就亂成一鍋粥了,陛下雖然嘴上不說,想來也是沒辦法再關下去了——畢竟多少票擬批紅都指著他定奪呢。”
“扯什麼犢子,分明是被陛下玩膩了便丟出來了。他這一走,小陳公公被召見的次數都翻了好幾番。”
放在從前,是絕不可能有人膽敢這樣議論他的。隻是宮中早有人因他靠美色上位而積怨已久,眼下見他這樣不知羞恥地走出來,都想著逮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一番。
“我聽說萬公公昔年是在官窯裡的小倌兒呢——”
“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你瞧他這步態,這媚眼,分明就是窯子裡調養出來的好貨!”
萬楓的腳步倏然滯住。
他緩緩回眸,漆黑的瞳仁移過來,深不見底的眸子裡裹挾著冰冷的殺意:“你知道的不少,不如說給我聽聽?”
那議論的宮人身子一凜,驟然低下頭去。
萬楓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說啊?”
尾音剛落,忽覺肩頭一暖。萬楓抬頭,對上顧映庭的眼睛。
他說:“上車來吧。”
車子裡點了一籠融融的暖香,顧映庭將手裡的湯婆子塞給他,又為他攏了攏衣襟:“還冷嗎?”
萬楓抱著湯婆子,小幅度地搖了下頭。
“……你不必往心裡去,宮裡的人就是這樣的。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不這麼做的話,在這皇城裡也紮不下根。”
“先生,沒能把傅鴻璧掌控在手裡,是我的疏漏。”萬楓垂著羽睫,指尖微顫起來,“現如今我落入被動局麵,叫他有了觸碰實權的機會,處理起來卻棘手了。”
顧映庭隻說:“不是你的錯。”
雖然這安慰簡單了些,但萬楓心裡還是好受了一點。他仰起脖頸,又問:“梁軍那邊怎麼樣了?”
“主力已經被郎邪儘數殲滅,陳莊也在不日前投降了。隻是梁嗣和他身邊的親信近衛攜家眷出逃,一行人輕裝簡行逃的很快,此刻尚未落網。”
“近衛……是他早年豢養的親兵吧?大約有多少人?”
“不多,三千人左右,但功夫精純,高手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