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馭海目光炯炯。
喧囂的馬蹄聲從耳畔不斷略過,刀尖劃過地麵,嘶嘯聲可穿雲裂石。萬楓沒聽清他在自己耳邊說了什麼,仰頭去問,卻被對方扶著脖頸,很欣喜地重複一遍:“我想起為什麼要給你取赤墀這兩個字了。”
“為什麼?”
滿馭海認真道:“因為貴氣,很襯你。”
萬楓心頭微動:“你知不知道這兩個字在大楚是要代指朝廷的。”
“知道。”滿馭海說,“怎麼了?”
萬楓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他原想說他不配,可到頭來也隻是輕聲道:“那你就該放開我,我終歸還是要回到朝堂上的。”
“放?放了你,看著你再被抓去?”滿馭海磨蹭著他腰間的那塊軟布,聲音很低,卻藏了抑製不住的期許,“……你不是叫我看過輿圖嗎?離開的路我都記著,你跟我走吧。”
萬楓在這一刻居然真的有一些被他說動了。
他又聞見了血味兒。梁嗣的親衛從他的身側紛遝而過,死亡仿佛是落在身側的紛紛殘花,那麼近卻那麼輕飄飄,而壓在身上的惡狼卻冷硬尖銳,是磨掉他所有恐懼的岩石。
“……你難道要帶我私奔啊。”
“對。”
萬楓笑,抬起腿來曖昧地蹭他:“然後呢?”
滿馭海微怔,須臾間他想到了許多事。這些話不該這時候說,他想,可是箭雨貼著肘頸而過,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有彎刀割破喉嚨。
他要說:“……我已聽說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太子,便是回了北燕,也未必會有生路。而娶你,”他艱難滯頓片刻,“娶你要很多錢。”
他把萬楓的手握住,貼到自己胸前的位置,“你能不能等等我。先跟我走,等到我能娶你的那天……”
萬楓碰到了他胸前垂落的發絲,震動如雷的心跳仿佛綻放在他掌心的花苞,喧囂著震耳欲聾的生命力。
他輕聲開口:“滿馭海,娶我不用很多錢。而你帶不走我,不是因為這些。”
滿馭海的身體陡然僵住。
萬楓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在他開口前一刻,二人身側的屏障已被彎刀勾開,明晃晃的刀尖霎時亙在肩頭。
滿馭海目光驟冷,迎著刀鋒握上去,極強的力道霎時將持刀者逼退數尺。他反手操刀,半舉頭頂懸空一轉,刺穿了那個士兵的胸甲。
“彆動了!”
蘇淨世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仿佛也是被那叛兵捉住,和一眾被俘虜的街上民眾一起,被推搡到了萬楓和滿馭海身邊。
萬楓回頭小聲對蘇淨世:“總憲,郎邪人呢?”
蘇淨世哼了一聲:“誰知道,看這情景,大抵是執意引狼入室了——”
萬楓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顧部堂也不在,眼下想要得救卻難了。”
話音剛落,手便被溫熱的大掌握住。
“他們怎麼能救你?”滿馭海手心還沾著血,卻好像分毫不覺疼痛似的,“你若想逃,我帶你走。”
這一瞬扯得宛若連綿不絕的絲線,滿馭海感覺自己胸膛裡跳動的那顆東西都要炸開了。此刻中京防守一片混亂,此刻離京是天賜良機!隻要萬楓點了頭,他們便能離開這身不由己的混沌沼地!
然而凜冽冬風裡,滿馭海看見萬楓很輕地搖了頭。
“我不能走。”
在滿馭海失神的這一刹那,萬楓便已經抽出了手。他俯身去問蘇淨世什麼話,然而滿馭海已經聽不清了。
為什麼……要拒絕?
蘇淨世仰頭看天,喃喃道一句:“山雨欲來嘍。”
*
半個時辰前,顧家老宅。
顧映庭方才從馬車上走下來,便被堂前湧上來的幾個童子抱住了大腿,有叫二叔的,有叫小舅舅的,吱吱呀呀亂成一團。他無奈地應著聲,不知不覺間便被小孩子擠到了後院,看見了流水亭下張羅的一桌酒菜。
顧映庭臉上的笑意登時褪去大半,站在階下,一邊解著腰上的魚袋,一邊冷著目光望向桌後閒談的幾位老者。
“喲,映庭回來啦。”一花須老人起身,隨著他的動作,桌邊的幾人紛紛抬起屁股,躬身向顧映庭行禮,“快坐,都是給你備的菜,保準合你口味。”
顧映庭望向空出來的上座,卻沒有挪步子:“諸位叔伯攜妻帶子地前來拜訪晚輩,不知有何貴乾。”
幾人相互對望一眼,又笑:“你好不容易從晏州回來,這幾個孩子都想你想的緊,我們這才帶來見見。怎麼了映庭,難不成離京幾年,把我們這些老東西都忘乾淨了?”
顧映庭未言,在他身邊的小孩兒卻紛紛開口:“是啊小叔叔,你怎麼才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