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滿身贅肉的男人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吐出一口瘀血來:“咳……”他本要罵,待看清麵前人的樣貌,身軀陡然一凜,諂媚道,“將,將軍,有大事……”
郎邪喝一聲:“滾!”
那男人跪在地上磕了頭:“梁,梁賊入京,現已殺進宮中了!”
郎邪扭著手腕,聽完挑起一個笑,扯住那男人的衣襟,陰狠道:“哦,那怎麼樣呢?就算皇帝死了,又能如何?倒是你……”他低頭聞了聞那男人的衣領,“是你給長明灌的酒吧?”
不等那人回話,郎邪已五指發力,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張白麵饅頭一樣的臉逐漸變紅發紫,最後了無生息。
他像丟掉一塊發餿的豬肉一樣把這人丟下,不緊不慢地淨了手,正待轉身,卻又停住。
“嘖。”郎邪不耐煩地用掌心揉了揉額角,“忘了今天又是十五了。”
他便旋身將小室的門扣緊,而後又取了佩刀來,從顧府高牆上翻出。顧映樓正在外頭備馬,見他出來,焦急走上前來:“有點難辦,梁嗣這批親衛的數量估計錯了。”
郎邪掰著指骨道:“那便往京營剩下的兵馬裡透個風,讓他們來救駕吧。”
“可剩下的人裡頭已無幾個可用……”
“不是還有個原柏寒嗎。”郎邪麵無表情,“讓他來吧。”
“那非正你呢?”
“我?”郎邪指揮人牽過馬來,翻身跨上,“我啊,可不能像上回那樣及時,免得叫蘇淨世再尋著錯處。這回,我要‘姍姍來遲’。”
*
瞭洪門一派火光衝天。
明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記得自己一炷香前還在金纓殿看著搪報,忽見黃九福驚慌失措地跑上來,告訴他宮門破了。
“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那樣多的梁軍,似是從城外,不,似是從城中一窩蜂地跑出來,直往宮內來了呀!”黃九福跑掉了一隻靴子,一張臉慘白如紙,“陛下,快,快逃吧!”
“大內禁軍呢?京營大軍呢?郎邪呢?!”明昱暴怒,“這樣便叫叛軍破門而入,叫皇家顏麵何在?!”
黃九福跪在地上聲音嘶啞地回:“陛,陛下,京營和郎家軍都,都在城外,至於禁,禁軍——”
根本就是一群飯桶啊。
明昱癱坐在龍椅上,手中的毛筆一轉,直直跌到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魚貫而出的宮人將殿宇宮門塞擠得間不容發,簷上的宮燈經疾風掀起刮落,被亂步踏成齏粉,琉璃斷片不知刮傷了誰的足底,蜿蜒一地腥紅血痕。
東隅塔正在敲鐘,肅穆綿長的鐘鼓掀開風波陣陣,那樣慢又那樣遲滯,宛若一聲又一聲重濁的哀歎。
明昱沒有乘轎輦——抬轎的仆役早已不知逃去何處——隻是擁擠在竄逃的太監和宮女中,往僅剩的幾處宮門奔去。
他早把龍袍脫了扔在火中燒儘,披頭散發地逃出來,佝僂著身子夾在人堆裡。他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勁,且不說這樣多的梁賊是如何堂而皇之地混在中京城內,就是京營和郎家軍都在城外這一點,也足夠叫人起疑——
寒風撲麵而來,穿透了骨肉的每一個縫隙,明昱牙根咬得酸疼,寒冷叫他幾乎難以保持清醒的意識,隻剩下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不斷地向前、向前。
然而,眼前的瞭洪門熊熊燃著烈焰,那樣灼熱,卻不能溫暖他半分。
他看見了火後的叛軍。
“交出暴君,饒爾等不死!”
明昱脊背陡然一冷。而不等他把自己藏起來,後背已經不知被什麼人狠命一推,將他推到了那士兵的馬蹄前。
一聲馬嘶,士兵牽緊韁繩,馬兒的前蹄高高抬起,複又重重落下,砸在明昱的手腕上,將腕骨壓成碎裂的枯枝。
明昱痛到失聲,指甲摳著地麵的泥汙,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一叛兵抓起明昱後腦的頭發,將他已經失了血色的一張臉抬起來,展示給已經癱軟了雙腿的眾人看。
“傅鴻霓……”那人輕聲笑著,欣賞著他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的臉,“龍椅坐久了,忘了是誰給你的這一切了?啊?”
明昱認得這張臉。他是梁嗣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也是昔年裡待他最狠、羞辱他最狠的人之一。
那士兵抓著他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提起來,而後在他脖子上套了根繩索,另一端則拴在馬頭上。
然後他上馬,一夾馬肚,駕馬往遠方奔去。
明昱便被勒著脖子拖行在長街上,脊背的布料被磨破,沙石刮過後背,淅淅瀝瀝的血拖延一地。
駕馬的人略停下,回頭道:“說出小閣老的下落,饒你不死。”
明昱喘的斷續,從血泊裡抬起頭來,吐出一嘴腥紅的血。
竟是笑的:“不……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