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怪不得蘇淨世要保你，原是要你來殺我。”郎邪眼底腥紅一片，“可是滿馭海，給這些楚人做事你能得到什麼？”

“我要殺你，不為彆人。”滿馭海不為所動，“我要為師父報仇。”

“能嗎？滿馭海，能嗎？”郎邪大笑起來，很悲憫似的，“你師父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是個傻子，你看錯了你的好大哥。你身為堂堂太子被人逼至如此境地，你說怪誰？怪我嗎？再說……”

郎邪冷笑，“你便是殺了我，也沒辦法抵擋你大哥對你的殺心，不是嗎？”

滿馭海刀光一凜，登時也笑起來：“也是，畢竟你殺了那麼多人，也沒得到顧部堂的心，反而叫他離你越來越遠。”

“住口！”

郎邪的笑霎時凝住，便是這一刻亂神，便被滿馭海尋到時機，一刀刺向那副胸甲——

一道飛刃如寒星墜落，將滿馭海的刀鋒打偏，沿著郎邪的肋骨擦過。郎邪尋著時機轉身，卻在回頭之際看見了親王轎輦，傅鴻璧坐在轎上，衝他莞爾。

“舅舅。”傅鴻璧輕聲道，“母後有請。”

＊

寶嘉宮在京變中燒毀的厲害，不得不早日籌謀著重建起來。萬楓領著小太監督工，站在燒出斷麵的房梁之下，輕撫著燒焦的雕梁畫棟。

明昱帶著顧映樓等一乾禁軍近衛來視察，上了將將修繕好的露台。那露台足有數丈之高，萬楓仰頭望去，隻能望見一片明黃的衣角。

“陛下怎麼這時候來了。”

“仿佛是說變故發生的時候，陛下逃到了此處。”宋茗思忖片刻，“顧指揮使也在，奴婢想，大約陛下有話問他。”

明昱自那日險中得生後便有些不一樣了，這一點萬楓也能感受得出。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盯著些，露台不安穩，當心陛下不察，生出什麼岔子來。”

宋茗領命下去。萬楓坐在一旁，遠遠望著木工給窗欞刷著新漆。番草岔角被赭色填滿，焦痕很快便融在其中，看不出分毫痕跡。

“赤墀。”

肩頭冷不防被摟住，萬楓心裡一跳，抬頭看見滿馭海的臉：“你怎麼——”

滿馭海鬆鬆擁著他，聲音裡顯出些疲憊來：“我見過郎邪了。”

他將與郎邪見過的一番境遇告知於萬楓，末了低歎一聲：“我原也料到殺他不易，倒不急於一時。隻是聽他所言，隻怕我大哥早已與他串通，若大楚生變，大抵，燕軍必將趁虛而入。”

萬楓心裡突突地跳，打量四下工匠，確定無人起疑，方才把滿馭海推進長廊拐角藏身。

“你……你想起莫留一戰的事了？”

“嗯。”滿馭海斂目，聲音聽不出悲喜，“見到郎邪的時候，想起了。赤墀，我原以為與大哥反目已經足夠糟……”

萬楓捧住他的臉，目光灼灼：“沒事的。”

掌心溫熱，貼緊他的耳際，輕輕揉著他編束起的長發，像是無聲的安慰。滿馭海抱緊他，下巴抵住萬楓的肩窩，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摟著。

……他真的沒有家人了啊。

“但是郎邪說的對，我沒有兵，要殺他是做不到的。即使能僥幸殺了他，郎家軍湮滅你我依舊易如反掌。”滿馭海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可藏不住的低咽還是被萬楓聽了去，“赤墀，我想，我——”

“不要想這麼多。”萬楓撫著他的脊背，平靜道，“我說過會送你離開的。”

滿馭海低笑著嗯了一聲，埋他肩窩卻愈緊了些。他沒辦法哭出來，他很小的時候就忘記怎麼哭了，在這種時候，除了這樣擁抱懷裡的人，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你方才說，聽見了郎邪和顧先生的談話。”萬楓低聲問，“你聽見了什麼？”

滿馭海抬頭欲答，然而銀灰的雙眸卻在此時定住，攥著萬楓衣袖的手猛地一顫。

萬楓聽見一聲巨響從背後的方向傳來。

他循聲轉身，隻見露台之下，赫然墜落了一個人。那人摔倒在一片還未來得及清理的火災廢墟中，斷裂的木刺從頸後穿入，又血淋淋地從喉管中穿出。

赭色的漆桶被打翻滾落，潑在他的屍首之上，與鮮血混纏在一起，彙成一道腥紅的長河。

萬楓認得出那是誰。

是顧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