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忽被那紅了眼的老者揪住衣領:“顧映庭,你大膽!”
顧映庭膚白,勒緊的衣襟霎時在他脖頸上落下薄紅一片。然而他依舊是一副溫柔清絕的模樣,就這樣任他勒著。
“二爺莫急!”一人在那老人身邊壓低了聲音勸,“眼下這府上都是郎邪的人,若動了他,隻怕……”
那二爺的怒氣在鼻孔中噴薄一陣,方才顫悠悠地鬆開手,望著顧映庭那張而立之年依舊清美絕色的臉,喉頭翻滾了無數句惡毒言論。
最後抖著手,笑出泛黃的牙花:“是,長明,你能耐。你瞧瞧這府上,都是你那姘頭丟下的眼珠子,他對你這恩寵可真是潑天呐!”
說著,又嘖嘖搖了頭,“就是不知,長明你是如何水性楊花、放蕩孟浪,才叫他看得這樣緊,生怕被人惦記去?”
顧映庭怎麼也沒想到,好歹是顧家的老人,這老家夥居然能如此不知廉恥!
“我和郎邪沒有關係。”顧映庭咬著紅唇,沉聲道,“他已得陛下賜婚,不日便要成親。還請諸位不要以訛傳訛,免得引火燒身。”
“沒關係?那這是什麼?”
那人忽得推開背後大門,將顧映庭的寢閣不加遮掩地暴露在外。淩亂的床榻、散落在地的衣衫、床沿上被團皺的棉巾、木板上隱隱泛潮的濕痕……郎邪的外袍和他的外衣就那樣堆在一處,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好像把什麼都說儘了。
顧映庭的臉色陡然刷白。
幾個人對他的這番反應甚為滿意,抱袖道:“長明,你自己都乾過這麼多臟事了,何必還裝什麼乾淨呢?郎邪是要成親,可你是男子,便是與他偷了,又不會生出大著肚子的醜事,如何也不會鬨大的。”
說著四下相對笑起來,“你該學學映樓,你大哥便很識時務嘛,為顧家做了那麼多事,幾時有過怨言?你看你長成這般樣子,郎將軍又喜歡你,何不好好利用起來……”
顧映庭不想聽。他煩透了,一句也不想再聽。可這些人沒有給他不聽的機會,似數堵高牆將他囚困起來,堵死所有退路。
顧映庭無力地仰首,便這一動作,隱在衣領下的紅痕陡然顯現出來,被那幾個眼尖的男人儘收眼底。
於是譏笑聲便愈發肆無忌憚。這些所謂的親戚議論著他的美貌、他的品行、他的官爵,嘲笑他都已被人打上了印記卻還要維持什麼體麵,最後勸他趕緊把該做的事做了,省得惹郎邪不耐煩……
顧映庭忍無可忍,一甩袖袍便要離去。
然而方才穿過遊廊,便見一家仆神色慌張地走上前來,在階上絆了一跤,跪倒在顧映庭麵前。
顧映庭略略遲疑,還是伸手將他扶起。
“怎麼了?慢慢說。”
那家仆渾身戰栗:“部、部堂,宮中傳來消息,指,指揮使不慎從露台墜落,木刺穿喉,當場斃命了……”
顧映庭的雙腿倏然脫力,他扶著廊柱,感到眼前一片青暈。
“萬、萬公公已命人將指揮使的屍首送到府上來了。”那家仆托住顧映庭軟倒的肩,低啜道,“部堂,您,您要不要看看?”
……顧映樓的屍首用白布蒙著,一根擔架便抬到了院前。
印象中,大哥很高大,總是擋在他麵前,受了苦難也不曾與他說起。隻要顧映庭想要的,顧映樓一定能給他找來,而顧家人要逼他們兄弟二人做的臟事,大哥也從來不推拒,隻是一言不發地接受下去。
可現今他才發現,大哥也沒有想象中那樣高大。那樣輕薄可憐的一隻擔架,就把他無所不能的大哥全部承載了起來。
他蒼白的指尖微微深入白布之下,將其緩緩挑開。
顧映樓雙眼緊閉,雙手交扣於胸前,仿佛在護緊什麼。
顧映庭顫抖著解開他濺滿鮮血的胸甲。
那是一個紙包。再打開,是被血液浸透的熟食。
是駱駝炙。
——“除此之外還有北疆的駱駝炙,駱駝!你沒吃過吧?三兩雪花銀一斤呢!”
顧映庭終於遏製不住地跪倒在地,失聲慟哭起來。
泣至絕聲之際,他從淚眼朦朧中看見了那幾個顧家掌權人漠然的目光。顧映庭倏然感到了錐骨的恨意湧入胸膛,連帶著那股厭惡作嘔愈發鮮明刻骨。
不能把大哥留在這裡。
顧映庭緩緩起身,將白布蒙好,啞聲開口:“帶好大哥的屍體。我要……上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