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傻了眼，又見那海東青呼嘯著飛遠，最終落在了一個少年的肩上。

那少年高馬尾黑騎裝，比他足足高了一個頭，看長相是個關中人。萬楓尚未來得開口，便見那少年咧嘴一笑，往身後喊了一聲：“堂哥，這兒怎麼來了隻小家雀兒！”

萬楓順著方向望去，看見了一個比他年紀大些的小哥哥。膚色黝黑，目如銀月，身上玎玲配著狼牙彎刀，肩頭披著及膝的黑狐袍。這小哥哥似乎是燕人，此刻正跨著一匹高頭大馬，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萬楓登時就被那目光盯得膝彎發軟，瑟縮著後退，又被那養鷹少年用刀柄抵住了腰。

“你從哪兒來的？”

萬楓老老實實說了。

養鷹少年頗有興致似的，“哦，我聽說了，那姓華的老頭兒是來找我爹的。我爹的大名你聽說過沒？我爹姓季，叫季寰——”

馬上的銀眸少年重重咳了一聲：“阿隼。”

季隼嘖了一聲：“你怕什麼？這小孩兒牙都沒長全，哪兒知道這樣多事……”

“我知道季寰。”萬楓定定地望著他，“夜不收首領，刺探哨兵第一人。季家世代鎮守邊關，但除了季寰外，許多親族已經逃去了烏珂台。”

這下輪到季隼傻眼了。

萬楓已經從驚詫中回過神來，望著馬上那個燕人模樣的小哥哥，問季隼：“他是誰？”

季隼嘻嘻一笑，“他是我堂哥。我小姑是他大哥的妻子……弄不清，反正我一直喊他堂哥。你可以叫他小海，彆怕，他不吃人。”

“小海”一張俊臉即刻黑成了鍋底。

萬楓心裡飛快地過了一遍這兩人的關係，覺察到一些不尋常來。季隼和燕人有親緣關係，那麼也就是說，季家那些逃竄的人，很可能是投奔了北燕……可季寰不是刺探北燕的哨兵嗎？如果季家與北燕有親，那季寰……

他年紀雖小，但已略略能感受到個中利害。雖然麵上做沉思狀，可在對麵兩個傻蛋哥哥眼裡，便是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

騎馬的“小海”翻身而下，不知對季隼嘀咕了句什麼，不顧季隼大呼小叫，兀自從那胖大海東青嘴裡硬生生抽出啄了一半的嫩苞米，遞到萬楓麵前。

萬楓怔怔的，半晌，伸手接了，連謝謝都忘了說。

季隼掐著堂哥的後脖頸：“我們阿銀都多久沒吃過好東西了，你還搶！”

燕人少年頑固道：“胖，它已夠胖，不必再喂。”

言畢，將圍欄中的小馬牽到萬楓麵前。那驕傲的小馬在他手中仿佛格外溫順，乖乖低下頭，咬住了萬楓手裡的苞米。

萬楓眼睛雖然盯著小馬漂亮的鬃毛，可目光總忍不住往身旁的小哥哥牽著韁繩的手上瞧。他嗅到了一股很好聞的草木香氣，仿佛就是從“小海”身上傳來的。

“你的耳朵很紅。”燕人少年用生澀的關中話說，“你冷嗎？”

萬楓正要搖頭，卻見那雙手略略抬起，覆到了他的耳廓上。

溫柔的熱度從掌心蔓延到耳際，將他的耳根燒成滾燙的一片。萬楓握著苞米的手不自覺地顫抖，感覺耳朵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心跳得也不像自己的了。

半晌，燕人少年落下手來，很滿意似的：“嗯，熱了。”

萬楓手裡的苞米“啪”得一聲掉在地上，像隻受了驚的兔子一般，急急忙忙地逃離了這個狼狽地方。

……真是的，怎麼能離他那麼近！怎麼能隨便碰他的耳朵！怎麼能故意調侃他，還笑！太犯規了！

萬楓回了祖父臨時居住的驛站後便把自個兒埋在被子裡打滾，仆人見小公子兩頰緋紅的模樣，還以為他又發燒了。

當晚華潯回來，照例給他塞了飴糖，隨口問了一句拜山馬場如何。萬楓便把今日所見說與了祖父，隻不過把燕人少年碰他的那一小部分給省略了。

華潯聽過便陷入了沉思。季寰的兒子怎麼會在拜山馬場？是偶然嗎？季家與燕人通婚又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夜不收中也有被北燕收買的情況？

他自來到莫留關後便發覺，官兵戍軍窮得叮當響，而季寰手下夜不收的境況卻沒想象中的糟。可是幾日來多次申報視察季寰轄內屯田，又三番五次地被阻攔……

祖父的心思萬楓哪裡知道，他吃過糖後便窩在被窩裡要睡了。半夢半醒昏沉之間，在夢裡又望見銀眸少年淺笑的剪影，他身上的狐袍卷攜著草木香氣奔湧而至，將萬楓輕輕攬入懷中。

……萬楓倏忽蘇醒，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燙得厲害。

可惡！

這家夥怎麼能抱他——雖然是做夢，也不行！祖父都不能隨便抱他呢！

算了算了。萬楓把臉埋在枕頭裡，耳根通紅地想，明天見他再找他算賬。

……明天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