崢嶸(下) “嗯,熱了。”(1 / 2)

宮門聞犬吠 長風獵日 4817 字 11個月前

然而第二天吵鬨著去了拜山馬場的萬楓,並沒有再見到那位燕人少年。

季隼倒是還在,隻是忙著給他的胖大海東青減肥,沒空搭理萬楓。萬楓隻能自己抓了黃豆和苜蓿喂馬,躊躇了很久才湊到季隼麵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堂哥呢。

“他?自是回丹城了唄。”

“他還回來嗎?”

“當然不回來了!他可是——”

季隼忽然打住不說了。清了清嗓子,轉過頭來壞笑:“總之他不會回來啦。怎麼,你很想見他嗎?”

萬楓紅著耳朵嘀咕了一句才沒有。

……原本不曾覺得莫留關無趣,可自從知道那少年不會再來以後,萬楓便覺得哪裡都無聊透頂。於是便纏著祖父要回中京,卻在某日邁入房門時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男人。

“……您說的不錯。屯田的確被下官賣給了拜山馬場做牧場,夜不收的糧草軍餉也是從這租田報酬中分出的。”

祖父的聲音冰冷入骨:“你可知拜山馬場的馬匹都是直供北燕軍營,如此將我大楚屯田拱手送與燕軍放牧,往重了說,你這是通敵,是叛國!”堂木一響,祖父平下語氣,良久又道,“我問你,季家和燕人的通婚,又是怎麼回事?”

“下官家中幾乎全部叛逃北燕,隻剩下官一人固守此地。下官隻是聽說族中親戚有在北燕為官為貴的,若有通婚,也算正常……”

堂中長久沉默。

萬楓已經猜出這個人是季寰。他沒聽清祖父問了什麼,隻聽季寰最後說:“因為窮啊。閣老,因為窮啊。”

他垂著頭,聲音緩緩,宛若譏嘲:“那屯田隻長野草,根本養不活人。夜不收的軍餉隻比普通軍士多二鬥,那八鬥到一石的糧食不過能勉強維持三口之家的溫飽,要乾的卻是深入敵營、刺探軍情的要命活計。最難的時候,雪水煮革衣就能讓三四個夜不收在北燕腹地潛伏四個雪夜。下官是僥幸,拜山馬場畢竟還是商號,想著隻要掩飾的好便不會有人覺察……嗬,其實在活著麵前,規矩律令又算什麼?能煮飯嗎?能燒火嗎……您要殺我便殺吧,我一人死,換夜不收十年生,值得。”

祖父並沒有回應。

萬楓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門邊,看著季寰被押離衙門,沒有再去找祖父撒嬌,隻是自己一個人抱著小枕頭睡了。

再醒來就收到了回京的消息。

季寰沒有死。邊關一切如常。也死了人,據說是官軍的某個總兵,是祖父親自監斬。走的那天萬楓在祖父臉上看到了難得的笑容,他笑嗬嗬地把小孫兒抱起來轉圈,隻說有辦法了。

萬楓倒是有些悶悶,走之前在拜山馬場周邊轉了好幾圈兒。

……但是小孩子的心情總是變得快的,幾個月後便一切如常了。萬楓到七山領了詞牌,又拜了師父,可是不太滿意師父是個哪兒也花花的白老頭,總想著要祖父給自己換一個。

“……你想換誰?”

萬楓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顧大哥,要顧大哥做我師父。”

華潯笑了一聲,說顧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叫他莫要往裡頭鑽。

萬楓很不服氣:“可是祖父自己還總往顧府跑呢,那個嚇人的暗衛,不也是您送給顧大哥的嗎?”

祖父當時神色一滯,揉了揉他的腦袋說,以後這話不許在旁人麵前提。

萬楓起先不願意,生著悶氣幾天沒搭理祖父,後來見過孟西岐,發覺他雖然人老了一些,可說話做事都很有趣,於是便也慢慢接受下來。

……那一年皇祭,正值大暑。

他見到了顧大哥。剛剛加冠的顧映庭在祖父那裡領了字——“長明”。破暗長明世代深,煙和香氣兩沈沈①,是個好寓意。顧大哥一身月白的掐腰薄衫,坐在案後向他招手,溫柔清美,自生矜貴。

相較之下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那侍衛便顯得尤為可憎。聽說他的名字裡帶了個“邪”字,萬楓覺得很恰當,畢竟這人長得便陰狠邪肆,望著顧大哥的眼神也不尊重,不像侍衛,反像登徒子。

祭祀結束後萬楓把寫好的字拿去給顧映庭看,水榭矮閣外罩著紗幔,影影綽綽瞧不清其中光景。萬楓沒看到顧映庭,但是看到了那個侍衛。他腿上坐著個人,那人長發半落伏在他肩頭,被他彎起膝蓋往上頂了頂,悶哼一聲,埋頭愈低。

“不是熱嗎?”那侍衛吟吟笑著,“這樣抱著便不熱了?”

那人未答,恰逢池上一陣清風過,紗幔垂角被掀開,萬楓方才看見,那侍衛膝上正坐著個雪衣半解的美人,汗水濡濕的裡衣被卷到齊胸處,露出其下雪白勁瘦的腰肢。

郎邪的手就這樣掐著那腰,落指處泛起豔麗的紅色。他抬起頭來,美人便乖乖俯身吻上,半懸空的雙足蹬落了皂靴,夾著郎邪的雙腿微微顫抖。

“要回府嗎?”那膽大包天的侍衛居然問,“這地方……總歸不方便。”

美人似乎點了頭。

“公子乖死了。”那侍衛笑得很浪,揉著他的後腦勺誇讚,“隻是這麼熱,也不知道是誰撩撥起來的。”

……萬楓半懂不懂,但很清晰地聽見了那個稱呼——公子。

郎邪還能管誰叫公子?

他意識到了什麼,急急忙忙地抱著手裡的卷軸往回跑,心裡頭突突跳得厲害。回去的半路上正好撞到仆人懷裡,那仆人見他神色慌張,忙問了一通,都被萬楓搪塞了過去。

他回去以後就把自己鎖在了小屋子裡,總覺得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

——卻沒想到那仆人是個謹慎的,轉頭把此事稟告了華潯。華潯大約早有預料,借著這一遭便愈發警覺,當下便把萬楓和顧映庭的所有聯係都切斷了。

萬楓當時並不知道這些事。他還是照舊拜師讀書,裝作一切如常。隻是水榭的見聞總在他心頭揮之不去,連同對那二人的一切都風聲鶴唳起來。

“聽說了嗎?老爺先前買的那個奴隸,幾日前被人在東隅塔底下的水溝裡找著了。據說找著的時候左臂憑空出了個碗大的口子,雪森森的白骨就那樣露著,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