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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映庭再度醒來之際,窗外的天空僅有一彎擦白,模模糊糊,看不儘清。
郎邪未起,臥在他身側而眠。他保留著軍中的習慣,睡時身體仍舊繃緊,一隻手墊在枕下,仿佛即刻便能抽刀殺敵。
顧映庭沉默著望向他,想要伸手撫過他深邃的眉眼,可到了最後也隻是在他眉骨上方半寸滯住,順著鋒利眉宇的方向隔空劃過。
非正。
非正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狹長且亮,宛若鋒利的彎刀,卻偏偏淬過香醇美酒,看人自帶三分曖昧輕薄。
如今增添了野心與瘋狂,可那份熾熱仍舊不變,能燒死人的熱烈真誠。
他很小心地坐起身來,可就是這樣輕的動靜,還是被身邊人發覺了。顧映庭感到脊背一暖,郎邪睡意未消,在他耳邊哼唧著:“長明,要去哪兒?”
顧映庭頓了頓,“去吩咐早膳。”
“那我要吃肉。”郎邪從一旁扯來自己的外袍將他裹起來,“彆著涼了。”
顧映庭嗯了一聲,雙腿顫抖的景色被郎邪儘收眼底,隻能故作鎮定地穩下心神,好不狼狽地逃離。
……然而他並沒有去廚房。
寒鴉正在通往山門的石階旁等他,身後的白衣青年則戴著鬥笠,正在品茗。
“先生要走了?”
顧映庭說:“要走了。”
“報完恩了?”
“快了。”顧映庭斂下長睫,將懷裡的東西遞給他,“小雪,麻煩你幫我把這個給他。”
少山主接過,卻沒有看。
“七山困不住郎邪。先生爭這個時機,有什麼用呢?”
“我也……不想妥協。”顧映庭似是笑了,雖然笑容很輕,“他是我的眼睛,我還想一直借他的雙目,看一看宮外的天。”
所以不能死啊,非正。
……少山主望著他的背影沿著綿長的石階而下,一點一點淡入縹緲的山間霧靄。他承認他不理解,不理解為什麼他要把自己交付給野獸,那些野性未褪的東西,在他眼中,若不能馴化,便隻該射殺。
寒鴉聽見了潑水聲,低頭一瞧,發覺是少山主將杯中殘茶潑在了雪地上。
“調兵封鎖吧。”他說,“不能讓郎邪逃離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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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查實了,郎邪今日上殿述職是個幌子,實則是傅鴻霓要逼他與幾個世族貴胄見麵,要把婚事敲定下來。這是聖旨,郎邪萬萬托辭不得。”
齊櫟是替萬楓傳話來的,一股腦兒地把話全倒了出來:“他去了一趟七山,今兒已乘車回京了。派去盯梢的人確認過,那車上頭有郎家軍的紋印,錯不了。”
換句話說,郎邪今天,一定會出現在金纓殿前。
滿馭海點了頭,又問:“萬楓那邊如何?”
“老祖宗辦事您放心。黃九福那邊被司禮監的眼線按著,一時脫不開身。老祖宗說了,待他與郎邪對峙、叫天下人將此人罪行聽得分明,你二人便尋機而刺,絕不落半點話柄!”
滿馭海順勢抬頭,對麵站著的女子身材小巧,瞧著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冷若冰霜,不發一言。
“你既然也要殺他,當日為何出手攔我?”
月照半眯雙目:“聽令行事,何須多思?”
蘇淨世開口:“好啦,好啦。左右你二人合力,動作乾淨些,萬莫出了岔子。”他望向滿馭海,“相比之下,老夫倒是更擔心你。小狼,你手裡的刀可還穩?”
“他屠戮我三萬手足。”滿馭海咬緊牙根道,“我怎會留他性命?”
話音方落,便聽齊櫟聲:“老祖宗來了!”
萬楓持槌而出,步伐穩健優雅,黑發用暗紅色的瑪瑙簪束起,腰邊的金鈴聲音清亮悠長。肌膚賽雪,紅唇如焰,身段那樣修長而又搖曳生姿,掩於飄雪的麵龐確是冷的。
他未著蟒袍紵衣,而是換了圓領曳撒,軟翅襆頭,遙遙望去,竟有翰林名士之風。
就這樣一步一步,行至朝堂之側,肺石之前。
萬楓舉起手中鼓槌,迎著驟起晨風,直擊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