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 對非正的一點私心。(1 / 2)

宮門聞犬吠 長風獵日 4072 字 11個月前

一聲鼓,震落滿宮棲鴉。

滿馭海看見萬楓襆頭的軟翅被聲浪震顫,隨著他敲鼓的動作而上下顛簸。那鮮紅的背影挺立著,雙袖被寒風吹鼓起弧度,獵獵展開凝血一般的羽翼。

宛若燃燒在朝堂之前的火焰。

宮中已有人提前得了口風,正躲在四下裡看熱鬨,見萬楓當真擊了鼓,霎時爆發出一陣碎碎議論。

“是誰這樣大膽,居然敢敲登聞鼓?這不是變著法地罵陛下昏庸不察、冤情不平嗎?”

“瞧著似是萬公公……”

“啊?萬公公?他怎的穿成這樣?簡直、簡直不可理喻!”

鼓聲先疏後密,起初隻是鐘鼓長音一般的渺遠斷續,鼓槌一落,餘音波蕩良久。不多時便愈發急振,似是弄琴者忽地壓弦急撥,將嘶嘯般的鼓聲瞬時掀起,鋪天山雨驟然傾斜而下。

依大楚製,凡有冤民敲鼓申訴者,需由都察院禦史接案,再秉明皇帝親審。蘇淨世見鳴鼓時候已久,便從一旁階上,行至萬楓麵前。

“萬公公,你有何冤須訴?”

萬楓抖落兩袖,從懷中取出朱字訴狀,雙膝跪地奉與蘇淨世。

“冤民華家十二世嫡孫華楓,懇請陛下重審十七年前首輔華潯走私軍械一案。”

聲音朗朗,擲地清明。

四下又是一片驚嚷。

“誰……誰?華家?華潯?”

“想不到萬公公竟然是華家子孫……還是嫡係?可華家後輩不都死光了嗎?”

“就說呢,早不申冤晚不申冤,偏偏逮著這個火燒眉毛的時候弄出這等事來……要我看,這身份真假尚且不表,光是這份居心,就足夠千刀萬剮了!”

“再說華家走私一事鐵證如山無可抵賴,我看這閹豎,怕是又要借機攬權了!”

滿馭海握緊腰間刀柄,卻被一旁的月照抽出袖刀抵了回去。

“你彆忘了我們來是要作甚的。”

“清理了雜碎,免得礙手礙腳。”

月照麵無表情,“那便把你也清理了,我一人動手。”

滿馭海墨眉一壓,“你沒發覺這圍觀之人中有異樣嗎?”

月照雖是精武,又有劍聖之名,可向來隻顧目標,一時竟不曾察覺無關者是否有異,此刻微怔道:“什麼?”

滿馭海嘖了一聲。冷靜下後他也清楚自己此刻不能出手,雖然心中隱有不祥之感,但也隻能暫時按下不發,靜觀其變。

二人雖彼此相看不悅,當下卻也無心處理怨懟,隻望向鼓前跪地俯首的萬楓。

蘇淨世早與他覓好說辭,此刻便順勢道:“你且細細說來。”

“其一,十七年前走私之事披露之前,晴州銅礦曾現命案,導致開礦之事無限期擱置。而日前梁家大案查實,梁嗣近衛乃命案主謀,這一樁,便與曾經三司斷言祖父為開銅礦而謀害晴州縣令原罄之言不符。”

蘇淨世點了頭:“可做切入。”

“其二,彼時華家根基在中京,如何能與邊關溝通、走私軍械?而當年華家傾塌、夜不收首領季寰叛逃,其下糧草械物被梁嗣收繳,此一賬目,亦有留存。”萬楓舉手,“總憲請看。”

……他所呈上的賬冊便是傅鴻璧贈與的那份。蘇淨世看過,朗聲道:“怎麼這賬目裡,還牽扯到顧家和郎家?”

“回總憲的話。”萬楓微頓,“顧家本是晏州製械大族,十七年前祖父便是與顧家相交,方才將難開的銅礦製作軍械,補做軍用。至於郎家……”

他聲音更提,愈是激憤:“郎家子弟借祖父先年所開運線,與亡故指揮使顧映樓勾結,將本該分下邊關數將的軍械攔下,其中四成留作幾用,另餘六成則出口關外,所得款項均用於中飽私囊。”

“勾結北燕,可有實證?”

萬楓將滿馭海拿到的狼牙符奉上,“此乃查辦者自郎家軍中搜查而出,為北燕皇族身份憑證,有此一物便可燕境內外進出無阻。先日裡郎家軍身處敗勢仍全殲北燕太子三萬親軍,若說不曾與那新帝勾結,未免叫人生疑!”

萬楓俯身搶地,熱淚縱生。

“昔日祖父身居高位而被梁家所迫,為解國庫虧空、邊關軍頹之憂,經季寰之啟發,方才想到造械補軍之計。祖父一生忠貞報國,不懼世人非議,身為孫兒亦不願違背祖誌再談舊事……可祖父積雪銷骨,而那封疆大將仍利用那本是救國之運線行叛國走私之事!於情於理,於家於國,奴婢都不願再諱莫如深,眼見大楚江山落入奸佞之手!”

他倏然仰麵,淚水霎時順兩腮而下,沒入鮮紅的袍領間。本是過於嫵媚的眼尾潤了水光,隨著啼血嘶啞的嗓音,愈發顯得悲哀決絕,令人生憐。

蘇淨世最後問出了那句話:“你所說叛國之人,可是此刻京中大將郎非正?”

萬楓俯身叩首:“正是郎邪。”

……祖父的冤案無法洗雪,因為壓死這樁案子的是先帝。儘管其中少不了梁嗣慫恿,可他之所以奸計得逞,便是看準了先帝有拿華家大權之心。

皇權無過,亦不可錯。

而他能做的,也隻是將這一番陳詞昭告天下,讓這鼓聲響徹寰宇,讓可見可聞者明白祖父的冤屈——利用這一番涕淚陳情,將郎邪的所作所為昭然朝堂,用明晃晃指向皇權的刀,逼皇權向萬楓所希冀的方向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