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箏線?”
“那箏線……並非有意。彼時阿姐困在火海之中難以脫身,便將紙鳶放出做示,方才讓我得知她身在何處。若說出現箏線,大約也是在那時無意留下的吧。”
滿馭海耳邊一陣刺痛。他守在萬楓榻邊,聽完原柏寒此言,方才緩聲開口:“寧王……為何相助?”
“因為你我有著同樣的目的。”
傅鴻璧從垂簾後緩緩走出,素白的衣袖仍是一派端肅的雅正,仿佛時至此刻仍舊心如止水一般。
滿馭海冷笑:“哦?難不成助你登基,北燕便會放過我?”他握著萬楓的手,聲音愈低,“你母親與北燕勾連,害死我三萬手足。傅鴻璧,我不信你。”
傅鴻璧不疾不徐:“但是萬楓信。”他似乎輕笑了片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扶我登基。”
滿馭海一怔。
……現在想來,似乎的確每處都存在傅鴻璧的蹤跡。從昔日的擂台,到晴州的民變,再到除夕夜宴上的梁琳之死……傅鴻璧從未正麵出現,可他卻總有身影留存。
而且,總在關鍵之處出現。
被這番話震悚的顯然不止滿馭海一個,原柏寒和岑讓亦是驚詫萬分。傅鴻璧倒仍是從容模樣,淡淡開口:“滿馭海,這泱泱大楚,無人肯送你回北燕,除了本王。”
“送我回去,對你有什麼好處?”
傅鴻璧勾唇,“大楚和北燕已交戰多年,兵燹不斷、黎民塗炭,絕非一國之君可控製這戰勢。你大哥既有吞滅大楚之心,若他一直端坐北燕王座之上,對大楚無異於懸頂之劍。”
“所以,”滿馭海聲音微啞,“若我為君,對兩國交好,自然大有裨益。”
“正是。”
滿馭海未言,隻凝視著萬楓指腹的細紋,那微紅的紋路宛如纏在他胸口的絲線,叫他的生命都刻入這個人的痕跡。
“可宮廷之中,未必是赤墀心之所向。若他不願,我要那皇位又有何用……”
這一席話尾音未消,便見榻上一直昏迷的萬楓羽睫微顫,緩緩睜開雙眸。滿馭海這一番真情實意的剖白被聽了個通透,叫他一時有些局促無措起來。
然而萬楓眼中似有慌亂劃過,他勾著滿馭海的袖子,顫聲問:“你,你方才,說什麼?”
滿馭海清了清嗓子,銀眸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眼下這樣多人圍著,再說一遍,未免叫人難為情……
萬楓便鬆開他的袖口,坐起來望向原柏寒:“我好像聽你說了箏線的事。”
原柏寒點了頭。
萬楓方才蘇醒,神智尚未分明,然而卻似被寒潭籠罩,脊背止不住地顫抖。他轉向傅鴻璧,聲音因恐慌而愈發戰栗:“殿下,錯了,錯了啊。”
傅鴻璧未覺:“你且細說。”
“既然那箏線本是偶然,那麼殺了顧映樓的便一定是傅鴻霓。”萬楓伏在床沿,斷續道,“顧先生……顧先生不知箏線,不曾似我這般被誤導,那麼他便一定一早想到殺人的是傅鴻霓。”
傅鴻璧也聽懂了:“你是說顧映庭一早便知明昱對顧家起疑?”
“……是。”萬楓指尖收緊,聲音愈抖,“郎邪之所以造反,為的就是顧先生。而讓他消了稱帝之心的隻有一條路……”
那就是讓顧映庭喪命。
郎邪和滿馭海的心境是一樣的。若無愛人,江山便不過一抔黃土。顧映庭深知此心,又知明昱引誘之策,索性將計就計,故入重圍,給殺他的人一個機會。
那現在最合適殺他的人是誰?
傅鴻璧臉色驟變:“母後!”
太後不願留顧映庭分自己的權柄,此刻殺他便是天賜良機。而顧映庭一死,郎家兄妹必然反目,郎邪也會由此失去稱帝之心,如此一來傅鴻璧麵前最後一個絆腳石也會煙消雲散……萬楓和滿馭海,自然能獲離天之機!
——他是要用自己的命,為所有人鋪出一條登天路來。
卻唯獨沒想過給自己一個活著的機會。
萬楓從榻上跌落,披頭散發,眼眶通紅,“我得去救他。”
滿馭海將他攬住。
“不要攔我!”萬楓驟然回頭,“我總有辦法說服傅鴻霓放了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顧先生尋死!”
滿馭海定定望著他,“我知道,我隻是想說……我和你一起。”
在無可覓光處曾施舍過皎潔月華的長明燈,無論如何,不該叫他獨自萎頓於荒藉之地。倘若宿命集結的蛛網一定要黏固此身,那便讓這荏弱的飛蟲振翅之聲,響徹神州,呼嘯穹宇。
去往天闌之上,衝破這千萬人而不可得的自由來!
……
一刀刺開潮濕的土牆,劈出一道人高的裂縫來。牆體轟然而破,在無路之處平白洞開了路,給了萬楓邁進的機會。
他在牆後伸出手握住滿馭海的手腕,指尖與他震動的脈搏相和,仿佛也在此間覓得勇氣:“到此處罷。我擔心傅鴻霓的藏兵會找來,若……若他們當真追上,你便擊這牆麵,我聽見便出來。”
滿馭海點了頭。見他衣袖在風中搖晃,生出想要握緊的心思,然而那一片衣角還是從指縫中驀然溜走。
不會有事的。不論何時都……
他二人隔著頹牆兩側,彼此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