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個人要下地獄的話，他想，他願為此，萬死不辭。

原柏華看見他將那柄雁翎刀亙於腰際，仿佛固著的束縛在這一瞬間迸裂開來。風雪吹起他旗幟般的黑發，將他挺拔的背影勾勒成一柄出鞘利刃。

這柄利刃向著他仇恨的所在的方向，不顧一切地穿刺而去！

——另一條路上，老太監忽然聽見轎上的太後道：“糟了。”

“娘娘何出此言？”

“那個小孩兒，柳寺微送來的那個……”太後扶著把手的護甲顫抖起來，“不對勁。”

老太監寬慰道：“那隻是個癡兒，已被咱們丟下了，決計活不了多久。”

實際上他早已覺察到了那小孩兒被送來大約是出計策，但太後日日思念她那癡傻早夭的大兒子，分明是把那小孩兒當替代品看了，故而一直不好說什麼。

太後唇瓣咬得發紫。此刻千鈞一發才意識到異樣，沒能狠下心來滅口卻是疏忽了。眼下便隻能期許那小孩兒不會遇見什麼不該遇見的人——

此思未結，便聽一刀割開脖頸，身側的老太監慘叫聲還沒來得及溢出，便已身首異處。頃刻間轎夫和護衛便胸膛洞穿，下一刻，她便從轎輦摔下，被人用刀抵住了額頭。

這狼已經完全殺紅了眼，這般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銀眸淬血，恨意陰絕：“解藥呢？”

太後咳出血來，笑：“居然沒死，倒是太小瞧你了……解藥？寒花可是你們北燕皇室的東西，關中怎麼會有解藥！你若是殺了哀家，便再沒有和你大哥交易的籌碼——”

滿馭海麵無表情，不等她說完，便手腕發力，將她的額頭徹底穿透。

他將刀從這死不瞑目的毒婦身上抽出，舔去指尖血，壓低眉峰喃喃。

“交易？”冷笑一聲，“本王絕不再進行什麼交易。”

他會搶來。他的王座，他的土地，他的子民。這些本該屬於他的一切，他都會全部奪回。

似這般任人宰割之日，他不會再經曆第二次。

帝王不會進行什麼交易。

……慈寧宮簷下，原柏華在萬楓身邊，微微揭開他浸透了血的領口，看見了暗紅一片的後頸。她呼吸一滯，不忍再看，抱著萬期遙沉默無聲地等待。宮外的廝殺聲不斷傳來，不多時便悉數消逝下去，那匹持刀的狼手刃了仇家，叼著他的戰利品回到傷痕累累的主人身邊。

她看見滿馭海收好雁翎刀，將萬楓抱回懷裡。惡鬼般的殺氣在這一刹那儘數收斂，這匹惡狼小心翼翼地擁抱著他脆弱的主人，被鮮血染紅的眼睛宛若悲慟哀泣。

他哽著聲音叫赤墀。

“不必怕。”滿馭海像小犬一樣舔舐著他的傷口，“我帶你回北燕找解藥。”

原柏華倏然回神，“鬨出這樣大的動靜，補兵估計也快到了……你們可有外應？趕緊逃吧，若叫傅鴻霓追來便晚了……”

滿馭海沒有抬眼，他隻是安撫一般拍著萬楓的後背，低聲道：“赤墀，你給了傅鴻霓好多機會，太仁慈了。”

萬楓教了他很多，這一次，也輪到他來教教萬楓。

滿馭海於是把萬楓抱起來，往金纓殿去。

＊

“陛下，黃九福和太後已經暴斃當場，那惡狼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您了啊！”

“梁家那群飯桶呢？怎麼不見他們的蹤影！”

“原柏寒調了京營大軍直逼城門之下，那群東西見情況不利，自然是能跑則跑了！”

明昱癱坐在龍椅上。

是，是了。未曾料到太後會對顧映庭起殺心，失了這人質，莫說京軍，隻怕郎家軍也要……

敗了。

他坐在龍椅上大笑起來。

登聞鼓下酣暢淋漓的一番心機計策，他本已為是此生伊始，卻不想隻是回光返照。他以為的浴火重生，想不到，隻是瀕死的煙火，如此曇花一現，如此稍縱即逝！

但是……

明昱抬起手來，看著黎明的晨曦從指縫中傾瀉而下。他的心莫名地平靜下來，仿佛這樣便已夠了。死前掙紮過，不服輸過，便是被人恥笑百年，也夠了。

……偏從指縫間看見人影來。

他緩緩把手落下。見陳彥將殿門拉開，放入那滿身是血的惡狼。

“滿馭海。”明昱要笑，可待看清他背上之人後，笑意陡然風乾在臉上，“楓哥！”

滿馭海將手一揚，長刀瞬時橫亙在明昱的脖頸，將他牢牢卡死在了那尊龍椅上。萬楓疼得昏昏沉沉，感到自己被人輕輕放在了龍椅前的金陛上，與臉色鐵青的明昱相對。

他被滿馭海從身後貼緊脊背。滿馭海將袖中匕首抽出，遞到他的掌心。

萬楓握刀的手被滿馭海扶著，緩緩推向明昱的小腹。

“來，試試看。”滿馭海輕吻他後頸的血跡，宛如長兄諄諄教誨般，“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