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 要等多少歲歲年年。(1 / 2)

宮門聞犬吠 長風獵日 3972 字 11個月前

萬楓與明昱四目相對。

刀尖距離明昱的心口隻有半寸之遙,仿佛這種即將進入殺戮的緊繃感也使萬楓感到刺激一般,他一時竟有些不覺寒花之痛,凝視著顫抖的刀尖低喘起來。

滿馭海從後方握緊他的手腕,堅定地往前推送。

“我知你不曾親自動手殺過人。”他說,“試試看吧。”

明昱似乎也失了掙紮之心,便這樣垂目看著萬楓,那雙黑漆漆的鳳目裡再無怒色,隻剩一片死水般的冷寂。仿佛這世上諸般恨事都成了落入狂沙的雨幕,早已澆灌不出半星生機。

“朕記得四五年前,顧映庭剛把你送來宮中。那時候朕剛剛登基,朝中上下誰不想利用朕、麻痹朕,朕舉目無親,每夜都要被冷汗浸濕脊背。

“那日大雨,朕被梁肆底下的人推進湖裡,黃九福見著竟然一聲不吭。朕快淹死時錦衣衛才把朕撈起來,朕從他手中逃出來,暴雨中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瞭洪門牆根兒底下。楓哥你還記得麼,那時候你被管夜的太監打得半死不活,半個身子都陷在泥裡,向朕抬起一雙含淚的眼。朕沒被人救過,也沒救過人,那一晚好歹能把你救下來。當時你自己明明都痛得臉色蒼白,可還要把朕扶到火盆邊,用自己的身子給朕取暖。朕想你大概也要利用朕,可朕心甘情願了。

“心甘情願了……楓哥,朕心甘情願了!朕這一輩子,多少人想讓朕心甘情願,可唯一甘願過的,也不過是對你而已。朕不如二哥賢德,生來就不該坐這個位子,可為了你,朕要坐下去……”

明昱終於歎息一聲:“隻是朕這輩子,太短了。”

萬楓將那把刀捅入他心窩,見鮮血溢出的霎時才恍惚意識到,這個叫傅鴻霓的皇帝,今年隻有十七歲。

他想說些什麼,末了也隻是喃喃喊了小海。

滿馭海應了聲。

萬楓微哽:“我好疼。”

滿馭海從背後抱緊他,將染血的匕首收回腰間。殿外傳來京軍入內的兵戈撞響,萬楓在滔天喧囂中聽見他說:“我們該回家了。”

搖曳的紅衣從龍椅上瘦削的枯骨邊飄去。十七歲的傅鴻霓坐在他的皇位上,在恢宏殿宇的金光之下,最後看了一眼這不肯留他的人間。

明昱五年,僅僅為帝五年的楚悼帝崩於金纓殿。所遺世者,不過無斂瘦骨,一把殘骸。

寒鴉站在山頭高亭之上,凝視著其下被數十位七山高手圍困的身影。郎邪已經筋疲力儘,提刀的胳膊繃起可怖青筋,即使如此依然不曾停下,像是打定了主意死戰到底。

“少山主,照這情態下去,隻怕困不住他多久……”

屏風後的少山主指尖收緊,一貫持穩的聲音也有些凝重:“再等等……”

正當此時,卻聽童子來報:“少山主,月照姐帶顧部堂回來了!隻是,隻是……”

屏風外見竹風陣陣短促,他隔著花繃去望,見月照將車上人扶下,一跌,跌進圍困之下滿目血絲的郎邪懷裡。少山主手中握著顧映庭交給他的紙紮,卻未上前,隻是這般在屏風後坐著。寒鴉去看過,回來說了毒名,微微搖頭,少山主手中的紙紮便掉了。

郎邪卻不知,他要人來救。月照送來七山的路上已尋過柳寺微,連他那戰中摔癡了的老爹也問過,能撐到回來已是蒼天有眼。顧映庭已吃不下藥去,眼睛卻還睜著,見到郎邪的刹那仿佛還微微彎起,心滿意足似的。

他想回木軒躺著,郎邪便把他抱去。再歇斯底裡地問,顧映庭卻不肯回答,隻是氣息奄奄地笑,彌留之際愈發溫柔。

郎邪心都疼透了,不斷地顫聲念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顧映庭便像小時候一樣乖巧點頭,非正說的都對。

左右也是最後一次騙他了。

等藥期間很安靜,小泥爐被炭火燃著,火舌舔著陶底,嗶卜出聲,像是冬日裡溫暖的薪柴。顧映庭數了數,距離自己的生辰,恰好還有七天。距離立春隻有七天。他爭取不要挨到明天再咽氣,這樣七日之後,還能回來看看春天。

郎邪把給他備好的生辰禮拿來了。原本此次追來,就是為了給他過生辰的。他說他讓軍中力士閒暇時便學學釀酒和紮紙鳶,此彆經年之久,莫留關已屯了一倉的紙鳶,顧映庭前去便能看見。

“莫留關的風……與關中不同。那是從北燕雪原吹來的風,從二月楓穀和盈川來,能從風中聽見牧歌。我在那裡試著放過紙鳶,能飛百丈高,與遊鷹相媲美。長明,你還沒見過。”

顧映庭點了點頭。他想說自己沒見過的東西很多,人的眼睛總是沒辦法看那樣遠的。但他知道非正有馬,能跑很遠,想著他見過了,心裡總是安慰許多。

郎邪便收緊摟著他腰肢的胳膊,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明白哭泣是什麼滋味。他貼著長明的秀發哽咽,說他傻,真是傻子。

顧映庭此刻已經消磨了鋒銳之氣,他說什麼就應什麼。他知道郎邪對他說不出重話,再說他那樣傷心,自己吃點虧,也不算什麼。

隻是非正,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