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 要等多少歲歲年年。(2 / 2)

宮門聞犬吠 長風獵日 3972 字 11個月前

他給非正尋到了生路,也尋到了自由。非正應該高興才對。

顧映庭抬起手來,揉了揉郎邪紅腫的眼眶。他張開蒼白的唇瓣,溫聲道:“你,你不要難過。我覺得……很高興。”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顧映庭加重了聲音補充:“我給,給大哥找了個好地方葬,葬身,按,按師父的夙願出將拜,拜相,幫助,幫助寧王殿下執掌天下……最後又回來,我,我覺得很好。”

一陣猛烈咳嗽,顧映庭彎起唇角,平靜地笑:“很好。”

“可你沒有提我。”郎邪說,“你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他太疼了。疼到他看長明笑起的時候隻會更加痛苦。郎邪沒辦法平息這疼痛,他每說一個字都痛的要命,可又做不到沉默。

於是他貼緊長明開始低聲念起,“我還很年輕。就算不做皇帝,也可以成親立家,娶妻生子。不用長,三十年,等我的孩子長到你這般年紀,我還能記得你嗎?我要忘了你了,長明,你自是在黃土中長久地乾淨下去,隻留我這個混蛋在世上喝酒快活。逢年過節我攜妻帶子來看你,你又能怎麼辦?你連罵我都不行了。長明,你要看這樣嗎?你不會疼嗎?”

顧映庭枕在他膝上,長睫壓著杏眼,顫抖恍若鴉翅。他想要說謊,可終了也隻是戰栗著握住郎邪的手,小聲說了不要。

郎邪啞聲哽咽:“既不願……何故尋死?”

顧映庭乖巧地被他握著手,很輕很輕道:“我……做了很多錯事,欠了很多……恩情。而現在,我已經……償還清了。這樣……我很高興。”

“非正……不要來看我。”顧映庭將臉頰貼上他的掌心,“你在外麵,好好的。要替我,走出去。我想見……很多很多。”

聲音愈弱,連同拂在郎邪掌心的氣息都成了飛蟲雙翅張翕的風,氣若遊絲,已入危境。

“長明,長明!”郎邪捧著他的臉頰哭喊,“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你再看我一眼,睜開眼看看我……”

小童端藥入內,被寒鴉攔下,已不必了。那童子酸了鼻尖,靠著寒鴉啜泣起來。月照接來尋骨風和川斷,可二人隻在門外望了一眼,便已心痛難忍,不敢再看。

……少山主從亭中緩緩而下,走進木軒內。

“先生把自己的墓給了顧映樓,他的屍身已不能再葬入七山。”頓了頓,“我想他會更願隨你一起走,所以這東西還是交給你,我隻要他一副衣冠。”

郎邪目光滯滯,抱著懷中已冰冷的人,瘋了一般喃喃,“不給,誰都不給。”

少山主沉默,將紙紮放到他手邊,而後不發一言離去。

……郎邪等了很久很久,他的長明,他的公子仍然睡著。他睡得那樣香甜,郎邪不想吵醒他。他隻是一遍又一遍地親吻顧映庭的額角,耐心地等著他醒來。

可是他一直沒有醒來。

寒風吹起榻邊撂下的紙紮,郎邪覺得紙聲吵鬨,要把它們燒掉。可待拿起時卻瞧見名款,那樣厚厚一摞,每一頁都有他的名字。

“……榮晟二十四年二月初三。非正,聽說你攜軍直入盈川險境,冰河未融,鐵索欲斷。我在中京也見溪澗冰凍,隻是一踏即碎,比不過你那裡千裡冰封。若能與你相見便好,那般險境,也不必你一人來扛。”

“榮晟二十六年四月初二。非正,七山桃花半謝,我讓下人摘來釀酒。聽聞不日有中京到邊關的商號從此間過,若能趕上,或許能送到你手中。隻是桃花醴太溫,不知能否壯你膽氣?也罷,送去佐菜也是好的。”

“榮晟二十八年元日。又一年春節,隻是除夕夜宴你大約又無法歸來。我醞釀過無數種措辭說與風聽,若山河有知,也該動容……可與你,隻能道一句平安喜樂。平安喜樂,便足夠。”

“明昱元年七月十四。這般炎熱夏日,正逢小雪生辰。他贈我一個願望,我想過,隻留四個字,歲歲年年。非正,歲歲年年,歲歲年年阿。”

“明昱五年正月初六。非正,恩已償清,死而無憾。我很知足。”

……一張張,一頁頁。涕淚無聲,相思入骨,不忍卒讀。

郎邪眼看紙張從指縫落下,飄轉如黃沙,與門外飛雪繳纏做一處。

終於泣不成聲。

歲歲年年已不可期。這個人連願望都是從彆人那裡討來的。他自己從未期許過什麼。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也不曾回應他的期許。質本潔來還潔去,終了也隻有乾乾淨淨的一把瘦骨。

隻是這一言來的太遲,到此刻,隻餘簷上細雪零落。郎邪舉目,於高雪之中得見故人長絕,誓諾成空。

便是山河無知也該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