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郎邪再度醒來時,外頭的天空仍舊是黑潮翻湧,卷起的雲浪層層推遠。
坐的是灰牛拉的太平車,車前綴了布滿裂痕的銅鈴,悶悶搖出令人心酸的澀啞響聲。他仰麵望著雲浪,點數著這大夢三生,在自己這輩子淩亂的賬簿上勾銷了幾筆爛賬。
心上也是裂痕不斷,好像車頭掛的不是銅鈴,而是他這顆鮮血淋漓的心臟。
他胡亂著伸手去摸昏燈,車子一顛,燈恰好落入他掌中。郎邪心安下來,提起燈,望著其中微弱搖曳的燭火,閉著眼聽風聲呼嘯。
他覺得長明真好啊,即使要給他送夢,也隻送甜的。
可是長明,你有沒有想過,夢總是要醒的。
醒了,他便隻剩下這盞燈。
“官人,再往前便是北燕地界了。最近這地方鬨戰事,聽說季家那天之驕子正帶兵在此地巡邏,若叫他碰見您,隻怕……”
郎邪搖頭:“隻管往北。”
往北。往北。
駕車的老人長歎一聲,驅車向北。
太平車駛入雪原,最後一點春色仿佛也就此被吞沒殆儘。四月的北燕邊城仍是雪霧朦朧,偶能得聞沉悶的擂鼓號角,鈍滯凝澀,宛若深埋雪泥的沉戟。
郎邪喝了燒酒,醉興正酣,渾然不覺頭頂盤旋的黑羽遊鷹。他的眼睛被殘雪刺得生疼,似夢非夢間,忽覺身下車板一顫,仿佛幾束箭羽猛然斷開車體,深深紮入地心。
太平車陡然被掀翻,那遊鷹飛撲而下,翅膀掛過郎邪手邊的昏燈,將其打落進路邊積雪。
雪水撲滅了燭火,那僅剩的薄光也就此熄滅下來。
郎邪驀地感覺身體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縛住,再抬頭時,對上一雙輕佻冷貴的眼。
這青年生了雙太薄情的眼睛。黑冷如夜,眼尾似刃。這般薄情卻偏偏配了生來含笑的唇瓣、飛揚深墨的長眉,是個風流狷狂的長相。
就是不規矩。很不規矩。
青年背著一把寒氣四溢的等身重刀,仿佛也加深了自個兒的重量,踩得積雪清脆作響。他命人將郎邪抬起來,結果還沒動手,郎邪已經抽刃而起,刀鋒直逼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