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裝作沒看見掉頭要走,可貓子從她手裡掙脫,輕鬆地幾個跳躍上了台,在晏瓊池膝上盤成一團,眼睛恰似蛇瞳。
魚闕皺起眉,想起來黎含光曾經說過這廝養著一隻黑貓。
他的確是知道自己喜好的。
大意了。
這廝像是看不見魚闕臉上大寫的警惕和抗拒,用手裡的象牙白玉扇點了點桌角,“難得故人相聚,不知能賞臉小敘否?”
小桌那頭,放著把空椅。
明顯就是在等她。
仰臉看了他一會,魚闕手按在劍上,帶著視死如歸的神色走至觀台,在那把椅子坐下。
煤球一樣的黑貓主動拱到魚闕懷裡,但她不為所動,眼睛追著晏瓊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被人用這樣探究審視的目光盯著,晏瓊池輕笑,展開扇子擋住臉:
“啊呀,為何這樣看我?”
除去地府一行那匆匆一麵,他們二人確實是有整整二十年沒見。
在修士漫長的壽元裡,二十年不算太長卻也算不得短,卻足夠令某些事情蒙灰。
平日裡刻意回憶過往,總有很多事情模糊不清,可今日裡正式一見,模糊了的細枝末節慢慢清晰起來。
那個濕漉漉的雨夜又卷著風聲來了。
她總覺得如今的晏瓊池,很奇怪。
他的眼神,好似自那個雨夜開始就變了。
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夾雜在其中。
晏瓊池,也會覺得哀傷麼?
“你,”
魚闕身子微微側向他,正想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時,被人打斷——
“啊呀呀,小師弟躲在這兒,是在和誰聊天呐?”
突然幾個穿著白底銀線繡鱗紋袍服的青鸞闕弟子出現在兩人身後,其中一個看起來大喇喇的年輕人一手拍在晏瓊池的肩上,非常不客氣。
魚闕看著那隻手,又看了看他的表情。
泰然自若,雲淡風輕。
好似習以為常的師門情誼。
“是仙林宮的道友麼?長這麼水靈好看,啊呀呀,不得了!”
又一英氣的年輕女子湊上來仔細打量魚闕,而後轉頭笑道:“看來是烏宥你輸了呢,給錢給錢。”
“怎麼可能?”
旁邊的大師兄抱頭哀嚎,“不可能,師弟這不是還沒有親口承認麼?”
“說你缺根筋你覺得委屈,這等糙漢找不到道侶也不冤枉。”師姐一把將他的腦袋摟在懷裡,“行了,預備把法器給我吧,我看快成了。”
“啊,疼疼疼。”
大師兄彎著腰看起來狼狽得很:“師弟你這不解釋解釋,給大夥介紹這位道友?”
晏瓊池扇子在手心裡敲了敲,溫聲開口:“諸位師兄師姐,來找我有事情麼?”
“沒啥大事。”
大師姐夾著大師兄的腦袋,揚揚手:“本來想著今天沒有什麼比賽,找你一起喝酒的,看來沒必要了,和人家小姑娘好好聊才是正經,走了。”
一行人又迅速離去。
青鸞闕,中洲七脈仙門之一的水靈根仙門,所有水係弟子的至高學府。
雖然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是仙門的理念,但是最瘋癲的仙門還得是青鸞闕。
比如因為比誰的法術學得更好,有弟子狂灌水庫造成河流水位暴漲;有人結識仙林宮的弟子後將他綁去西洲赤壁試圖配合木係術法種出森林……總之他們是利萬物又愛爭的神經病。
晏瓊池的性格似乎好了很多,看來青鸞闕的這群人對他影響不小。
“你變了很多。”
魚闕說,“想不到你會願意拜入仙門。那麼,你拜入青鸞闕是何故?”
“你這語氣顯得我處處不懷好意,叫我不由得傷心起來了。”
晏瓊池打開折扇,掩住半張臉,垂下睫毛故作做悲戚,“好啦,你方才想問什麼?”
“你,”魚闕看了他許久,終於問出來:“你的神魂為何如此虛弱?”
“出現在陰路裡,是去做什麼?”
她分明察覺他的神魂越來越虛弱,比在黃泉一遇時還要蒼白,像是崩到極限即將碎裂的堤壩。
原以為他會說什麼不關你事這種話來搪塞,沒想到他認真回答了:
“為了修補我的神魂啊,但是沒成功罷了。那種水溝一樣的地方,我可不願意再去第二次。”
“這樣,”魚闕點頭,又問:“那你的神魂是怎麼變得如此傷痕累累?”
“是很高興你對我的事情這樣好奇,”晏瓊池支著腮歪頭看她,“但我覺得你多關注自身,我會更高興呢。”
“什麼?”
他突然伸手往魚闕的後頸探去,魚闕不明何意下意識要躲,而他卻從離她皮膚還有幾寸距離的空中捉出一條墨煙。
那縷墨煙在他的指尖盤繞。
“這是……什麼?”魚闕略有驚訝,這是什麼時候附著在自己身上的。
“有人恨你,不知道麼?”
晏瓊池捏碎那縷盤旋在指尖的墨煙,“提防點罷,有的是人存心想害你。少管閒事命才會長,我早跟你說了不是?”
又解釋,“妖洲的咒術罷了,不礙事。”
“東皇殿?”魚闕想起來自己來時在誅邪門察覺到的異常,“他們為何要這樣對我?”
青岩真君確實不是死在她手中的,這點訓誡堂早就證實了。
“你覺得呢?”晏瓊池笑,“不會真的以為七脈弟子都公正是非分明,單憑你的一麵之詞和所謂的證據就可以將自己摘乾淨?”
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所以方才的幻覺,也是東皇殿弄出來的麼?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魚闕垂下睫毛,思索該怎麼辦。
畢竟欲加之罪也是防不勝防的,如果東皇殿真要在這種事情上糾纏,那她勢必得花好大一番功夫在解決。
“這些年在草台峰如何?”
“好。”
“有什麼發現沒有?”
“……什麼發現?”
“我將你送到真相麵前,你卻是一點也沒發覺,”他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用扇子捂住半張臉,漂亮的眼睛看她,染著幾分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