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榮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沈應已經不忍直視地彆過頭去,似乎覺得跟堂中的這兩人認識是件十分丟臉的事。
良久,何榮咽了咽口水,向霍祁點頭道。
“臣明白了。”
不就是要錢嗎?他何榮彆的沒有,就是錢最多。不過區區兩萬兩,拿出去給他大外甥當零花,他何榮……還真的有點心疼。
他的錢,給他何家人花也就算了,可霍祁血脈中還有一半是霍家的血。
老霍家的人就憑什麼花他的錢?
何榮想想就生氣,不過暫時也隻能咬牙忍下。
畢竟朱泰來不是好惹的,能多拉一個盟友是一個。
何榮合算著,他把錢都送給了霍祁,到時候朱泰來真的逮了他,他就把鍋都推到霍祁頭上,說是為皇帝收的錢。
朱泰來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把皇帝一起關進牢裡吧。
何榮算盤打得精,但霍祁又豈會讓他用區區兩萬兩就從這個漩渦中逃脫。
“舅舅,朕還有一件事想要勞煩你幫忙。”
何榮警覺:“什麼事?”
霍祁笑得和善:“你曾經在禮部任職,想來跟現任禮部尚書郭敏學該有幾份交情,朕想請你去問問他,先帝去年冬至前駕崩,至今不過八月,若按孝道朕作為兒子該為父親守孝三年,這三年期間不該談婚論嫁,如今內閣強逼朕娶妻,是否有意陷朕於不孝之疚。”
沈應聞言吃驚抬頭,望向霍祁的目光中藏著許多難言的深意。
何榮也沒想到霍祁是想讓自己做這件事,他張了張嘴唇又合上。
實際上按禮法兒子是該為父親守孝三年,當老霍家皇帝誰管過這些,遠的武宗和成宗不說,這兩人本來也不是親生父子,就拿近的霍祁的爺爺仁宗和父親英宗來說,老霍家難得一對親生父子,那還不是老父親仁宗年初死,先帝年底就納了新妃。
說起來就是陛下一言一行茲事體大,豈能以尋常孝道拘束。
實際上就是皇帝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要不要守孝?端看龍椅上這位皇帝想不想罷了。
要何榮說,霍祁想守孝就守著,跟他關係也不大。他左右也沒女兒要嫁給霍祁,霍延這一脈斷子絕孫何榮更是樂見其成,但做這事就相當於要跟內閣杠上。
何榮隻想在當官期間撈撈錢、享享樂而已。
跟內閣鬥?這事太費神,可饒了他吧。
“陛下……”何榮為難。
霍祁也不勉強:“既然國舅不願意就算了,隻是……朕實在擔心那羅旭在牢中會不會忍受不住酷刑,招出一些彆的什麼。萬一……其實這事背後另有主使,是彆人幫助羅旭作弊,那朱寧也是那幕後主使逼羅旭胡亂攀咬的,豈不是讓朱寧平白受了冤枉還受了那般的苦,怕是首輔大人要心疼死。”
霍祁也長籲短歎起來。
一句話。不幫忙,何榮現在就得跟內閣對上。幫了忙,霍祁還許他想辦法把自己摘出去。
這下,何榮明白自己是已經被徹底拉下水了。他咬著牙同意去找禮部尚書活動活動。
霍祁露出滿意的微笑:“如此,朕便先行謝過舅舅。”
“好說好說。”
何榮強撐笑臉向霍祁告辭。霍祁也不多留他,隻在何榮走時提醒了一句,讓他記得回去找找羅旭的禮物。
何榮忍了半天,才沒一口啐到他臉上。
走到門口時,何榮還在不斷地心裡提醒自己,大外甥已經是皇帝,萬萬不可放肆萬萬不可放肆。
誰知還沒走出門口,就聽霍祁又在他背後高聲喊道。
“舅舅水閣裡掛的那幅《瑞鶴圖》我瞧著很是喜歡,舅舅若是不介意,可以一起送進宮來,讓朕品鑒品鑒。”
何榮一個踉蹌差點沒絆倒在門檻上。
待國舅走後,沈應才幽幽歎息一聲。
“你這是何必。”
霍祁假裝沒聽見,拿起桌上的《山貓吃了修竹還落下好大一塊墨痕圖》問沈應。
“好看嗎?我讓人裱起來,掛在你的寢殿裡。”
沈應看了那慘不忍睹的畫一眼,對霍祁這異於常人的審美再度表示無語。
“掛你寢殿裡去吧。”
沈應白了霍祁一眼,隨手幫霍祁歸整好他剛才扔到桌上的毛筆,忽然開口問道。
“陛下可知道那位死去的舉子的姓名?”
沈應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是在為那舉子惋惜。
他卻還不知道死去的那位舉子正是他的好友梁彬。
若是他知道,這惋惜是否會變作悲痛?
霍祁心懷惡意地想將梁彬的名字脫口而出,那兩個字幾乎已經到了他的喉嚨口。
但是看到站在他麵前可以算得上引頸受戮的沈應,霍祁心頭又浮現了幾絲不忍。
眼前的沈應引起太多他舊時的情感。
他甚至已經忘記沈應撫琴時的模樣。
但是今日在書藝局中,看到那縹緲若仙人的探花郎,霍祁又記起了。
那從雲頭落到霍祁麵前的,鮮活生動的、好似從來沒有在霍祁的生活中存在過的沈應。
此時就站在霍祁眼前。
霍祁喉頭動了動,他回答沈應:“我亦不知。今因我之禍害那考生怨憤而死,這是我犯下的罪過。”
聽到他的話,沈應的眸光有些氤氳。他走到霍祁身邊,抬手握住了霍祁的手掌。
“這並非你一人的罪過,亦是我的罪過。”
沈應的眼神堅定,似在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霍祁,我會陪你一起扛下它。”
霍祁差點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