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泰來出了太極宮,卻並沒有直接出宮,而是回到了內閣。
他回來是為了見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他的老對手,戶部尚書羅屏。
羅屏因其子羅旭的事羞怒難當,已經稱病在家休息了數日。
今日一早這位照舊派人送來假條說自己病得起不來床了。
朱泰來批了他的假,讓帶信的人回去告訴了羅屏自己要辭官的消息,才去的太極宮拜見霍祁。
他估摸這會兒羅屏怎麼也該收到消息,便回了內閣等這位老對頭趕來。
以朱泰來對羅屏的了解,隻要這人不是已經病死在了床上,就算隻剩下一口氣,這位尚書大人也會爬來內閣看他的笑話。
果然他並沒有等多久,朱泰來才回到內閣不過半盞茶的工夫,身著官服官帽的羅屏便匆匆趕來。
一進門羅屏也沒管閣中向他行禮的其他官員,直奔錦屏前正在喝茶的朱泰來。
“竟然鬨到你要辭官,事情真有這麼嚴重?”
羅屏拉住朱泰來急急問道,他的麵上露出了驚訝擔憂的神色,倒像是真在為朱泰來擔憂。
朱泰來卻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掙開了羅屏的手。
他向羅屏笑道:“勞煩入晦兄為我兒連日奔波,你連親生兒子都棄之於不顧,我若不遂你的意辭官歸隱,豈不辜負你的一番美意?”
他淡然看著羅屏,像是已經將這人全部看穿。
其餘閣臣見兩位頂頭上司劍拔弩張,全都屏住呼吸埋頭在奏疏中,但求兩位大人隻當他們今日不在閣中。
迎著朱泰來的審視,羅屏目光閃躲了一下。
他冷哼道:“你向來愛疑神疑鬼,有空來懷疑我,不如想想怎麼救你兒子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能怎麼救?”朱泰來將手中茶盞放到身旁的案幾上,“不過儘人事聽天命罷了。”
“既然你想得這麼開,為何又要辭官?”羅屏不屑,“你難道不是用首輔的位置換了你兒子的性命?”
“何必把我想得這樣小氣。若隻為救我兒,我又何必辭官,留個內閣首輔的位置不是更便利?”
“那你是為了什麼?”
朱泰來輕笑:“我不過是完成先帝的囑托,在替仙逝的英宗陛下教導兒子罷了。”
羅屏麵露嫌棄卻又忍不住好奇:“你鬨這出是究竟想乾什麼?”
“我是教我的學生,做什麼事都須得三思而後行。”
朱泰來再度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此時緊緊落在羅屏身上。
朱泰來說:“陛下該學會行事前便先要想清楚——這件事的後果是不是他能承受的。”
他的目光深遠,羅屏被他瞧得掌心積起汗水,卻又不甘示弱隻得勉強冷哼一句。
“裝神弄鬼。”
敲打了羅屏一番,朱泰來送走內閣眾人,迎來了他的第二位客人。
沈應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朱泰來坐在閣中,打量著這位名滿京師的探花郎。
饒是朱泰來已經年過五十,平生隻愛紅妝不喜男色,他也必須說一句,眼前人確實長得足夠賞心悅目。
若他不是與皇帝相好,隻單論相貌和才華,沈應確實是前科所錄進士中朱泰來最喜歡的那一個。
所以才會更惋惜,寧願殺了他,也不願他做了那為禍千載的妖孽。
沈應唇色青白地走到朱泰來麵前,向他行了一禮。
“下官拜見大人。”
朱泰來頷首:“起身吧,或許往後我就受不起你的禮了。”
沈應聞言嘴唇抖了抖,他站起身來望了朱泰來好幾眼,猶豫了許久才開口問道。
“大人為何要辭官?”
也不知是誰在背後示意,關於朱泰來辭官的消息在宮內傳得飛快。
沈應看完朱泰來的信箋後才走出書藝局沒多久,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他心中亦有疑惑,霍祁當了七個月皇帝,內閣就掌了七個月的權,朝堂奏疏都是先經內閣批複再經霍祁閱覽。
霍祁大概也就起個蓋印的吉祥物作用。
這樣強勢的內閣,你要讓沈應相信他的掌權者是個沒有野心的人,沈應隻會覺得可笑。
或許是以退為進?沈應猜測。
朱泰來笑了一聲:“你定是在心裡想老夫是不是在以退為進,想借辭官威逼聖上妥協。”
沈應被戳破心思也不尷尬,反而直直地盯著朱泰來問道。
“大人難道不是?”
他觀察著朱泰來的臉,想要從首輔大人的神情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