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泰來對沈應的話嗤之以鼻,卻沒直接回答沈應的問題反而向沈應問起。
“想來你已經看過我的信箋,不知你對信上所載之事有何看法?”
沈應聞言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他咬緊牙關,平複了好一會兒呼吸方才向朱泰來回道。
“大人信上說,皇帝陛下以名利誘之,命舉人馮驥收買大夫,欺騙舉人梁彬其命不久矣,誘其應以鮮血進諫,平科舉舞弊之亂象,才令其在會試放榜當日撞壁而亡。大人信中還附了回春堂大夫孟華的證言,看上去確實真實可信,但沈某必須得說一句……”
“我不信。”
沈應雙眸直視朱泰來,眼中迸發出鋒利的光芒。
“大人失算了,霍祁是什麼人我還看得清楚,不至於蠢到中這種挑撥離間的奸計。”
“你說你看得清楚?”
朱泰來聞言低聲笑起來:“我教了聖上這麼多年,自他登基後卻也越發看不明白他,你與他相識不過兩年,卻敢說自己看得清楚。你真的看清楚了嗎?”
“大人是什麼意思?”沈應繃緊下巴。
“君心難測。永遠彆覺得自己能猜透皇帝的心,即便他是你的枕邊人。”朱泰來歎息,“他不殺梁彬,梁彬卻也是因他而死,還有無數條因本案而死的冤魂。”
“你可知刑部為了審這場科舉舞弊案,抓了多少無辜之人?又嚴刑逼供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被屈打成招?又有多少挨不住重刑死於牢中?”
“……還是你在意的隻有你的好友一個梁彬?”
沈應身子晃了晃,抬手撐住了旁邊的錦屏才堪堪穩住身形。
就在朱泰來以為沈應終於無話可說,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時,沈應突然開口說道。
“若不下猛藥,如何治頑疾?”
朱泰來愣住。沈應握緊拳頭,聲音冷硬地質問朱泰來。
“大人居廟堂之高,手握重權,可曾想過為天下士子求一個公平?”
“你們不願做的事,他做了,你卻要怪他做得不夠好?他做得不好,但他至少在做,在我眼裡要比你們這群屍位素餐的大人物好上無數倍。”
朱泰來愣了許久,忽而撫掌大笑起來。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小皇帝會對這探花郎死心塌地。
朱泰來感歎:“沈應啊沈應,原來你與咱們的那位陛下……是同一類人。”
“太天真,太癡傻,是要吃苦頭的。”
……
太極宮中,自朱泰來走後,霍祁便在沉思。
若朱泰來要辭官,他便不可在朝堂上大動乾戈,否則朝中無人穩定局勢,很可能會出大亂子。
霍祁敲了敲案情奏疏上他寫下的那兩行血紅的批複。
前世沈應說過,根治腐肉需得剜骨才行。
但隻要科舉之路仍有利可圖,這塊嫩骨頭上遲早又會再度長滿腐肉。
霍祁二十四個考官的性命,將整個朝堂折騰得傷筋動骨,也不知能換幾年科舉太平?
若真為此事鬨出大亂,未免太不值得。
霍祁思量著,敲著奏疏嘖了兩聲,正要提起朱筆將那兩行批複劃掉。
在朱砂落到紙麵之前,霍祁的動作又停了下來。有一個偽善的聲音在他心裡響起,讓他彆輕易下筆。
是沈應的聲音。
那抹碧青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霍祁眼前,眉宇間沒有少年的幼稚,隻沾著歲月的輕塵。
是霍祁熟識的那位沈應。
“不值得。”霍祁對他說。
‘陛下做事難道不是隨心?什麼時候開始考慮起值不值得這種事了?’沈應輕笑。
霍祁也笑起來。他笑著搖了搖頭,嘲諷道。
“朕是怕一旦亂起來,有人心懷不軌,打起清君側的名號,先要了當朝第一奸臣、朕的首輔大人的性命。”
一人一影齊笑了一陣,沈應又說道:‘總要有人去做,陛下難道怕了?’
霍祁再度大笑起來:“朕乃天下之主,豈會怕那些小人。”
他低頭在已有朱批的奏疏上多加了一句加急處理。
霍祁寫完便直接蓋上大印,高聲叫來外殿的餘鬆,讓他送去戶部,不必再經內閣。
見此,那道青影彎了彎嘴角。
他再度沉默下來,靜靜地望著霍祁,又變作了泥胎木偶。
霍祁笑到眼角有淚水滲出,不在意地抬手拭去。
他是天下之主,當然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