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坐在光處,聽老獄卒說著人生百味。
聽到好笑的事,他偶爾會彎起眉眼。
十八歲的少年,縱臉上掛著十足的憂愁,眉宇也是靈動的。
他隻一笑,這滿室的陰暗似都隨著他臉上的陽光消散。
老實說,這樣的沈應,霍祁其實有些害怕。
霍祁停下腳步想要退回走道。
他動作做得又輕又快,一看就是有多年的躲避經驗,若是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恐怕沈應真的很難發現他出來過。
可惜霍祁忘記自己當了皇帝以後,身後總是跟著一大群人。
紛亂的腳步聲早已暴露他們的所在。
沈應回頭看見一群人提著袍角、跟做賊似的在往回走,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探頭向走道深處望去:“怎麼往那邊走?還有話沒問完嗎?”
霍祁咳嗽一聲,示意眾人放下袍角。他背手走到沈應麵前,一本正經地說道。
“沒什麼,隻是剛才餘大伴帶我們走錯路了。”
餘鬆:“……對,小人一時不察,還以為刑部大牢的大門在另一邊呢。”
霍祁配合地數落餘鬆:“伴伴以後要當心了,你瞧瞧大門處這樣亮堂的光,你也能看錯,怕是已經老眼昏花了。”
“陛下說的是,這年紀大了就是有這個毛病,小人以後一定注意。”
沈應聽出他二人是在耍花腔,無奈地彎唇搖了搖頭。
他看了一眼霍祁袍角上的血手印,也沒再多問什麼,隻衝霍祁說道。
“若陛下的事情忙完了,可否隨沈應去一個地方。”
如果可以,霍祁很想說不可以。
但世間總是沒有如果的,尤其是自從霍祁知道沈應已經知曉梁彬的死訊後。
他再站在沈應麵前總是有那麼幾分心虛。
這份心虛說來也很奇怪,原本霍祁是想用這事狠狠打擊沈應一通的,沒想到事到臨頭沒說出口也就罷了,現下居然還會因為這件事感到心虛。
說出來霍祁都嫌丟人。
所以說要做壞事就不能心軟,一旦心軟氣勢就虛了。
氣勢一虛,就容易心也跟著一起虛。
所以不等沈應問第二遍,霍祁已經乾笑著回答:“自然可以,不論沈卿想去何處朕都奉陪到底。”
連笑聲裡都透著一股膽怯心虛,聽得霍祁想反手抽自己一耳光。
其實對於霍祁來說不就死了個人嗎?多大點事,後麵還有二十四個等著排隊死呢。
這些人的生死,無論是意料之外還是蓄謀已久,霍祁做決斷的時候都沒有過半分猶豫,現在又何必跑到沈應跟前扮偽善。
霍祁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麼把那點心虛找補回來,沈應卻已經轉身離去。
他對著老獄卒尚有笑顏,對著霍祁卻隻剩下一個冰冷的背影。
霍祁知道他心中有怨,但見他這樣冷漠,也難免生恨。
隻為了一個外人,他便這樣對我。霍祁握緊拳頭,跟上了沈應。
餘鬆在後見了這兩人之間的官司,是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隻怕今日又要夾在兩人中間受一番磋磨。
唉,都是他的命。
餘鬆歎了一口氣,也招呼著眾人跟了上去。
刑部大牢在城南靠近城牆的地界上,離沈應在京城安家時購置的宅邸不遠。
霍祁先跟著沈應去沈府換了身常服,二人才轉乘沈應的馬車去了德信門外的尾羅巷祭奠梁彬。
靈堂就設在梁彬與馮驥租住的小院。
房東原先是不許馮驥在這裡為梁彬設靈堂的,知曉梁彬的死訊後,他還讓馮驥趕緊將梁彬的屍體送往義莊,否則這房子就不再租給他。
馮驥雖是舉人,但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
最後還是那日去貢院看熱鬨的周興聽到消息趕來,給了房東大筆銀錢,才為梁彬辦起了這場還算稱得上體麵的喪事。
兩人走進小院,院中隻有幾個周家的仆從在來回忙活。
這些人都是沈應身邊常服侍的,對霍祁的身份心裡都有數,隻是自霍祁登基以後他們便沒見過這位爺,這會兒見霍祁身著常服跟沈應一起進屋,一時不知該如何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