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停下腳步,他偏頭看了看橫在自己頸上的劍。
“武侍衛這是何意?”沈應向著對麵的武柳挑起眉頭。
武柳:“陛下對你恩重如山,你不該在背後詆毀他。”
沈應聽了這話不禁覺得好笑。
武柳比他還大上幾歲,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能這般天真。
他跟霍祁充其量也就是情感糾紛,扯出什麼恩情來真是鬼扯。
沈應反問他:“他對我有什麼恩?”
“如果不是陛下你現在已經死在詔獄。”
原來他說的是這茬,沈應也知道自己當時太過衝動,不過聽武柳拿霍祁把自己從詔獄救出來這事當恩情,心中還是不爽。
沈應低聲嘀咕:“如果不是你那位陛下,我根本就沒可能進詔獄。”
“不知感恩。”
武柳哼了一聲,將手中長劍收入鞘中,抱劍向外走去。
這話沈應可就不服了,他幾步追了上去。
“什麼叫不知感恩?當年你的那位陛下還當太子時,偷溜出京被刺客暗殺,要不是我路過救了他,你這會兒哪還有可以效忠的主子?”
武柳繼續冷哼不出聲,把沈應氣得沒轍。
吵架最怕的就是遇到武柳這種人,既不還嘴又固執己見。
沈應贏不了也輸不了,給憋得百爪撓心,上馬車時還在繼續說。
“你們主仆二人都沒想著報答我就算了,現在一個囚禁我,另一個嘲諷我,你說說到底是誰不知感恩?”
武柳沒理他,直接上馬讓隊伍啟程。
船夫馬鞭一揚,馬車晃晃悠悠地開始前行,才上車的沈應也被晃了幾下,忙扶著車壁坐穩。
他獨自在車裡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憋不住撩開車簾正準備繼續向武柳發揮,視線卻觸及一幕駭人的場景。
貢院門口,數個血淋淋的人頭鼓著眼睛瞪著前方。
沈應與其中一個對視,竟錯覺那人是在怨恨地瞪著自己。他被嚇得一個驚喘,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誰的人頭。
翰林侍讀舒易濤。
也算是沈應的同僚,若不是霍祁要救沈應出詔獄,他未必能當上今科考官。
……或許也不會死。
沈應右手緊緊握住窗框,眼前不斷閃過掛在橫梁上的舒易濤和躺在棺材裡的梁彬。
一個該死的人,和一個不該死的人。
他們都死了。
沈應苦笑,在京城當官的風險真是太大,隨便你官大官小都是拿命在搏。
馬車仍舊慢悠悠地往前行著。
路過一處宅院,有官兵正在抄家。
沈應在馬車上見到那家老小被趕出家門,倒在路旁哭天喊地,而作為他們私產的仆從們卻是被繩子捆著要送去官府再度被賣。
沈應看著他們。
秋風從車窗灌入,吹得他的身子越來越冷,冷得像是身體血液都被抽空。
武柳騎馬上前,擋住他的視線。
“人是我殺的。”
沈應抬頭。暗衛首領仍舊冷傲地目視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應:“你這是在勸我不要內疚?”
“你與姓文的總有多餘的善心,連惡人也要憐憫,偽善。”
這可是今年第三位說他偽善的主兒。
聽得沈應都不禁懷疑,難道有股偽善的味從自己骨子裡透出來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忍不住揪起袖子聞了聞,聞到的是霍祁馬車裡那股能熏死人的熏香味。
沈應笑了一聲,低聲喃喃道:“他們卻不是最惡的人,最惡的人因著是皇帝的親族所以逃脫了罪名,正在府中逍遙快活。這樣偷奸耍滑,也叫懲奸除惡?”
何必說他偽善?不過是兔死狐悲,唇亡齒寒。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些人的死不是因為他們的惡,隻是因為皇帝要奪權。
曾經在朱泰來麵前,他尚可以堅定地維護霍祁,但此刻他必須承認——那老者的挑撥成功了。
他曾經相信皇帝,就像相信他自己。
但他已經開始懷疑皇帝,就像懷疑他自己。
沈應歎息,心道朱首輔若是知道此事,一定得意極了。
不過他這樣想卻是小瞧朱泰來了。
在朱泰來眼裡,他們不過就是兩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落入他的圈套是早晚的事。
朱首輔自信至極,是以今日聽召入宮,縱使幕僚、下屬勸了又勸他亦執意前往。
剛投在他門下的馮驥,追到門口也沒把他攔下。眼見朱泰來上馬,馮驥急得直接撲到馬鞍上,伸手與他一起抓住韁繩。
“閣老,今日宮中必是鴻門宴。小皇帝用朱寧大人誘你進宮,想是要借機殺你,你若是真聽他的命進宮去,不就遂了他的意!”
他才用梁彬的性命當了投名狀,以一條離間之計投入朱泰來門下,當然不能眼看著這位剛剛認下的老板去送死。
朱泰來在馬上向他看來,慢悠悠地說道。
“聖上傳召我若不去,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何況聖上今日還是好心要為我祝壽,我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