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的時候,星雨因為專業成績第一而且拿過“天衣杯”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一等獎,在就業上有很多的選擇:造船廠、結構廠、機械製造廠、汽車製造廠、石油天然氣建設公司、核電站……
最後她選了一個在行業內並不是太出名的“江州發電設備廠”,隻因為它在江州市。
那裡有她想上卻沒有上成的大學、有二十一年沒見過麵的母親、還有經常和她在網上聊天的原木——他漸漸頂替了秋喜的位置,變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距離報到上班還有一周的時候,潘星奎讓星雨回一趟石淙,雙搶開始了,父親又病了,家裡需要幫忙。
住校這三年除了學習辛苦、打工勞累之外,可以說是星雨精神最輕鬆的一段時間。
哥嫂忙著賣菜,不到周末幾乎不見麵。就算是周末也經常不在家,所以星雨必須去租屋幫忙家務和看孩子。菜要做好整整一周,用十個飯盒分中晚餐裝好碼齊堆在冰箱裡。洗全家的衣服被單枕套,沒有洗衣機,純粹手洗。照顧兩個侄女,輔導作業,講故事哄睡陪玩遊戲。
星雨打工掙到的錢加上獎學金勉強夠學費和住宿費,生活費十分緊張。實在不夠,除了節衣縮食,她也會伸手向哥哥要一點,他們會酌情給個五十、一百,但每次都是一頓斥責,說她亂花錢不知生活的艱難。
回到石淙,聞到一股濃鬱的鄉土之氣,星雨意識到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山坡上的土屋更破了,牆壁上豁開一個大口,中間胡亂塞了幾塊石頭。家中無人打掃,到處是混著雞糞的灰土。父親照舊躺在床上,一邊聽收音機,一邊哼哼唧唧。用來擋塵的蚊帳滿是蛛網,身上包著的布毯多年未洗,已經變成了一團黑色。
放下行李,星雨立即去挑水,把家裡家外收拾了一遍。等她回到廚房時,發現蕭金桂在灶前吹火做飯,灶台上還放著一條大甲魚。
她有點意外,一般隻要自己在家,金桂是絕對不會下廚的,最多是站在一邊指指點點。甲魚這種東西在農村不算稀罕也是大菜,在村子裡一般是坐月子的女人才有資格吃。
她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這三年哥嫂在遠陽賣菜,家裡的事基本上就交給了嫂子的哥哥蕭有田——一個三十七歲的老光棍——來打理。麻煩人家這麼久,總是要謝的。
當年潘星奎想娶蕭金桂,家裡給不起彩禮,蕭家死活不願意。潘德慶嫌金桂有哮喘,怕她活不長,也不大願意。可是金桂一眼就相上了星奎,說他長得有排場,個子又高,不惜把生米做成熟飯。無奈之下,蕭家隻好同意了這門親事,但心中一堆怨言。
這事的直接後果就是蕭有田因為缺錢一直沒娶上媳婦。好在兄妹倆感情不錯,金桂有事喊哥哥幫忙總是有求必應,潘星奎對他也很客氣。後來金桂的父母相繼去世,家中愈發破敗,蕭有田的婚事就更無人問津了。看著哥哥越來越老,金桂心中有愧,總想拉他一把。
“星雨,”金桂吩咐說,“過來把甲魚燙一下。”
“嗯。”她把甲魚倒進鐵鍋,擰開水瓶往裡倒水,“阿嫂,清燉還是紅燒?”
“紅燒吧,你田哥口味重。”
“我去剝蒜。”蒜就放在窗台上,她伸手正要去拿,金桂忽然道,“跟你說個事兒——”
她的身子下意識地震了一下,轉過身來。
“蕭有田喜歡你,向你哥提親了。”
她呆住:“可我馬上就要去江州了呀。”
“知道。你找到工作了。”金桂半笑著接過蒜頭,“說到這個,你哥還挺生氣的。這麼大的事兒也不跟家裡商量就定了?好歹我們也把你拉扯到這麼大。潘文彙說,要你的單位很多,在咱們省就有好幾個,工資給得也高。你不用那麼急著定下來,還可以再挑挑。馬上要嫁人了,就彆去那麼遠了,家裡也需要你照應呀。田哥說如果你的工作定了,他願意跟你一起去。男人嘛在城裡找工很容易的,而且——”
不等她說完,星雨冷冷打斷:“我不同意。”
金桂的笑容瞬間蒸發:“喲,這事兒可由不得你!你爸你哥都答應了。兩家親上作親,多好的事。我哥的為人你還不知?老實忠厚沒脾氣。條件呢也不算差:我爸媽留下的那些田,都是他在種。老屋也是他一個人住。磚和水泥板也差不多買齊了,再攢攢就夠蓋新房了。星雨啊,這幾年我們仨都不在石淙,咱爸又不靠譜,家裡的事兒都是田哥在操持。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誰會出這麼大的力氣、幫這麼大的忙?再說,他對你也挺好的呀。記得不,你小時候骨折,在他家住了一年多,吃喝拉撒都是他照顧的,親媽都不如他上心……”
一想到蕭有田那張倉鼠般鼓鼓囊囊的臉以及他做過的那些惡心事,她隻覺渾身窒息如受針紮,不自覺地打了一個激靈。
“而且他說——”金桂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眉頭一挑,“你已經是他的人了?”
說罷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她的反應。見她臉色煞白好像被攝了魂,笑著又說:“嗨,當時聽了這個,嚇我一跳!平日你見他扭頭就走,招呼都不打,悄莫聲兒地,居然好在一起了?難怪我不知道。星雨啊星雨,彆看你木木呆呆的,在男人麵前還挺有一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