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福楊記 幾年不見(2 / 2)

她埋頭吃麵,眼角的餘光掃到薊千城,發現他沒有動筷。

“一碗夠不夠?”他又問。

“夠。”因為餓,星雨有點狼吞虎咽,聽他這麼一說,放慢了速度。

“放量吃,後麵還有燒烤。”

湯太熱,儘管吹著冷風,她還是出了一頭的汗。生怕傷口感染,她放下筷子,用紙巾輕輕擦了擦臉。

“剛才那個人——”薊千城問道,“真是你的未婚夫?”

“不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以為他是。”

“以前認識?”

“嗯。他是我嫂子的哥哥,我嫂子想讓我嫁給他。”

“那麼老?賊眉鼠眼的——你哥能同意?”

“同意,而且收了彩禮。”

她不想說這些,也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她不想博取同情。此時此刻,在薊千城麵前,她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除了上班,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告訴他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就——有什麼說什麼好了,儘量簡短。

“所以你跑了。逃婚?”他快速腦補,“從遠陽到江州,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就是為了離他們遠遠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從遠陽過來的?”

“簡曆上有寫啊——遠陽技校、焊接專業——不是?”

“是。”

“陶陶說你很神秘。很少聊起自己,問你也是岔開。共事那麼久,她對你一無所知。”

“怎麼,鹿城咖啡不歡迎內向的人?”

“歡迎,什麼人都歡迎。”他把剩下的香菜全部撥到她的碗裡,“我隻是奇怪今天你怎麼這麼坦率,一問就答。”

“不是說要從頭開始麼,”她不鹹不淡地一笑,“我就帶個好頭唄。”

“你在江州還有沒有彆的親戚?”

“問這乾嘛?”

“剛才那人,一看就很難纏,他不會輕易罷休的。這段時間你恐怕得到親戚家裡去避一避。”

“我有一個媽媽住在雙峰小區。”

“你有一個媽媽?”他的目光像個掃描儀,在她臉上掃來掃去,“你難道還有幾個媽媽?”

“生母。我出生那年跟我爸離婚了,之後再也沒有聯係,所以……”她聳聳肩,“也談不上是親戚。”

“有沒有找過她,試著聯絡一下?”

“找過,她不想認我。她在這邊已經成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這也太憋屈了。”他歎了一聲。

“我不恨她。我知道她為什麼離開我爸,如果是我,跑得比她還快。”她淡淡地說,“再說我也長大了,已經不需要媽媽了。我希望她一切都好,認不認無所謂。”

他凝視著她的臉:“那……你爸對你好嗎?”

她搖頭。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其實,咱倆的共同點還挺多的。”他翹著二郎腿,連人帶椅地向後晃了晃,“我出生後不久,我媽就去世了。我爸在我出生前就跟我媽分手了。”

“他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嗎?”

“知道。”他點點頭,“但他不想認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來托爾斯泰的話也不全對。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實不幸的家庭也很相似。”

“沒錯。但我比你幸運,我有一個姨媽。她和我媽是雙胞胎,同卵的那種,所以長得一模一樣,就連我外公都經常弄錯。”

“你是跟著姨媽長大的?”

“嗯。我一直以為她是我親媽,上了大學才知道不是。”

“鹿哥其實是你的表哥?”

“對。這事外人不知道——算是家族秘史吧。”

她抬了抬眉,這話有點奇怪。難道她不是外人?

“你姨媽是乾什麼的?”她問。

“旅遊雜誌攝影師,我姨父也是。”

“聽說你外公是個畫家?”

“對。”

“難怪你身上掛滿了鏈子。因為你想告訴大家,你出生於藝術之家。”

“哈哈哈——”他大笑,“我身上掛滿鏈子,是因為我喜歡掛鏈子。”

不知不覺,兩碗麵吃完了,服務生端來了一大盤烤串。

薊千城遞給星雨一串烤得黑乎乎的東西:“椒鹽豬蹄。這是他家的賣點,又酥又脆,不辣,你嘗嘗。”

星雨挺在意自己的吃相,但在豬蹄麵前真的沒辦法保持優雅,索性就抓在手裡啃了起來。

“So,”他說,“你怎麼會想到去學焊接這麼酷的專業?”

“焊接很酷?”她微訝,“酷在哪裡?”

“蒸汽朋克——聽說過嗎?生化奇兵——玩過?”

她搖頭。兩個名字都是第一次聽說。

接下來,他講了十幾分鐘什麼叫“蒸汽朋克”以及幾款以它為主打風格的電子遊戲。星雨當然沒玩過,也不感興趣,隻好敷衍地聽著。時間不早了,她得回去更新小說,明天還要上班,焊接是個體力活,太晚睡覺第二天吃不消。但他正講在興頭上,剛才又幫過自己,不好意思打斷……

最後話題兜了一圈又回來了:“那你為什麼要學焊接?”

“十八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家裡沒錢去不成。”她平靜地說,“回頭再想讀技校已經晚了,可以選的專業隻剩下了這一個。”

他的目光陡然一跳,坐在正對麵的星雨能夠看見瞳孔的收縮:“你?考上了大學?”

她用筷子指了指窗外:“那,就是它。”

在射燈的照耀下,漢白玉砌成的石碑十分醒目,上麵有六個金粉大字——“江州師範大學”。

他將信將疑:“不是說——高考發揮失常麼?”

記性真好,第一天麵試說的話一字沒忘,星雨苦笑了一聲:“沒失常,分數還挺高的,報師範大學也是因為學費便宜。”

“什麼專業?”

“中文係。”

見他沉吟不語,星雨自顧自地又說:“其實做焊工也挺好的。大城市、國企、收入穩定。在我們村裡,這樣就算是很有出息了。”

“你明明還可以更有出息。”他歎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像你這樣的人,很難理解我的選擇或者不選擇。”

“像我這樣的人?”他笑,“我是什麼樣的人?”

“食物鏈上端的人。”

“說起食物鏈,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可你,潘星雨——”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大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