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完賬後他說：“我送你回去。我的車停在鹿城科技，前麵有條近路。”

末班車已過，打車又貴，萬一在這途中又遇到蕭有田就更麻煩了。星雨想了想，沒有拒絕。

但她沒料到所謂的“近路”要穿過江州師大。快到大門時，她猛然止步，猶豫地看著薊千城，氣若遊絲：“能不能繞條路，不進師大？”

她能感覺到自己臉色的變化，像是塗了一層白漆，一點一點地發僵。她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些，卻完全做不到。

“你進去逛過嗎？”他好奇地看著她。

“師大？”她搖頭，“沒有。”

“裡麵可美了，就算是夜晚也很好看。咱們沿著大路走會路過一個小湖，上麵種滿了荷花，香極了，蛙聲也很好聽。”

她看著大門旁邊的門衛小亭：“沒、沒證件也能進去？”

“能，隨便進。我也不是這裡的學生呀。”

她怔怔地站著，麵對著這個曾經憧憬又幾經絕望的地方，磨蹭半天，難以舉步。當年拿到錄取通知時，她曾經上網看過很多師大的圖片和宣傳片，知道這個大學有近百年的曆史，北麵有山，南麵有湖，大道兩旁種著高大的梧桐樹，老式的磚樓和新式的玻璃大廈掩映其中。正當中還有個音樂噴泉廣場，每年中秋都會舉辦盛大的菊展和燈會，是江州著名的景觀。

自從來鹿城咖啡上班，她有好幾次路過師大的校門，隻要看見那六個金光大字，就覺得格外刺眼、心也堵得厲害。第一次看到時，竟難受到無法呼吸。

他遞給她一張紙巾，示意她擦掉臉上的冷汗，輕聲說：“其實——你要是還想讀書，也還有機會的。求文憑的話，這裡的大學都有成教學院，函授、夜校、培訓中心……都可以參加。不求文憑隻想漲漲知識，很多大課、講座、研討會都可以混進去聽的。”

“……”

“潘星雨？”

她一咬牙：“行，走吧。”

她們沿著一條寬敞的馬路蜿蜒西行。一排排白色的教學樓在樹影中若隱若現，夜風微涼，帶來縷縷荷香。安靜的校園將洛南路的喧囂擋在了門外。

“聽陶陶姐說，你是在北京讀的大學？”星雨問道。

“嗯。”

“那你怎麼對師大這麼熟？”

“這裡有幾個相當不錯的網球場，以前經常過來玩。”

“已經十點多了，路上怎麼還有這麼多人？”星雨又問。

“圖書館關門，晚自習結束，學生們一般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散步、吃宵夜……”

正說著話，迎麵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薊千城——”

一輛自行車從上坡衝下來，後麵還坐著一個人，到她們麵前戛然而止。兩個女生敏捷地跳下車，後麵的那個手裡還抱著一隻橙紅色的滑板。

走到近前，星雨注意到抱滑板的女生整隻右臂都紋滿了花卉，不細看還以為穿了件繡花長袖，倒襯得裸露的左臂格外地光潔白皙。蓬鬆的丸子頭下麵是一張小巧的臉，大眼睛小嘴唇，身材高挑纖細，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活力。另一個女孩比較文靜，化著精致的眼妝，長發披肩，挑染成粉色，上身泡泡短袖，下身百褶短裙，露出修長的雙腿——兩人站在一起，像兩個昂貴的芭比娃娃突然間變成了真人。

滑板女生滿臉是汗，貌似剛參加了體育比賽，一邊說話一邊喘氣：“千城，你怎麼在這兒？”

見兩個女生瞪大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自己，星雨有點窘，局促地退了一步。

“剛下班，”薊千城神色如常，“送同事回家。”

“是剛吃完燒烤吧？”泡泡袖女生指著星雨手上的塑料袋笑道。星雨低頭一看，袋子上印著“滿福楊記”四個大字，裡麵裝著一些剛才吃剩的烤串。

“啊……嗯。”薊千城摸了摸腦袋，“這麼晚還一起出來遛彎兒？”

“肚子餓，出去吃點東西。”

很顯然，薊千城想以最快的速度結束談話，但兩個女孩偏偏站在那裡就是不走。

“介紹一下，”薊千城指著滑板女孩和泡泡袖女孩，“董霏，羅曉薇。這位是潘星雨，在咖啡店上晚班。”

“新來的吧？”董霏說，“上次去你那兒她還不在呢。”

“她不是每天都來。”薊千城說。

星雨知道在咖啡店裡上班的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大學生，絕大多數是女生，猜想她們是以前的雇員，於是問道：“你們以前……也在咖啡店上班？”

“哈哈哈——”兩個女生同時笑了，“不在，隻是常去。我們跟薊千城挺熟的。”

“哦。”

“我們都是他的前女友。”

“……”

“等你什麼時候也成前女友了，歡迎來找我們玩哦。”羅曉薇的臉上浮出一絲難以解讀的笑意。

見星雨目瞪口呆，她們嘻嘻一笑，跳上自行車，飛快地離開了。

“哇哦。”星雨看了薊千城一眼，“你的前女友都成好閨蜜了？”

“一起吐槽很容易產生友情的。”

“……”

她想說——她倆看上去挺不錯的，乾嘛不在一起呢——轉念一想，關她什麼事，她可不想八卦，萬一薊千城打開話匣，她今晚就要斷更了。

* * *

她們邊走邊聊，過了大概十五分鐘，從一條岔路拐出，來到鹿城科技。星雨抬頭一看，是一座藍色的玻璃大廈，二十來層，四四方方、樓頂上的霓虹燈閃得動態的彩光。陶然說，鹿城科技和鹿城咖啡一樣，也是薊千城和林予鹿合開的，裡麵大概有三十來個雇員，在大廈的第二層占了半層樓。這一帶因為依托高校，像這樣的科技公司多如牛毛。公司組建的時候，兄弟倆都在裡麵工作，後來有了咖啡店就分工了。但也沒有切割得太清，薊千城經常過去開會，幫著招人或者出主意，遇到技術難題也會過去解決，甚至出差。

“鹿哥的作息時間跟蘋果公司的庫克一樣，每天四點半起床。”陶然說，“城哥比他懶多了。下午才來上班，還經常嗬欠連天的。”

知道他們的母親是雙胞胎之後，星雨覺得兄弟倆長得還是挺像的，隻因發型穿著、舉止做派風格迥異，一個勤謹一個懶散，很難把他們聯想成一家人。

汽車駛出洛南街後迅速加入到主乾道的車流中。江州的夜色在鱗次櫛比的高樓中次第展開，燈火與星空連成一片，星雨安靜地看著窗外，漸漸有些失神。

“我對焊接還挺好奇的。”薊千城說。

接下來，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都與焊接相關：技術原理、工作環境、應用範圍、主要設備、未來前景……她一一作答。都是理工生，交流起來沒什麼難度。星雨以為他隻是隨便問問，打發下時間，沒想到快到玉合路時，薊千城突然說：“百聞不如一見。我能去你上班的地方看一下麼？”

她嚇了一跳：“看什麼？”

“看你焊接呀。”

“這有什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