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 一席話(1 / 2)

薊千城的一席話,搞得星雨走神了一個晚上。原定四個小時可以完成的更新,硬是寫了個通宵。還好次日就是小長假,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馬虎地吃了個午飯,她倒了杯水,坐在窗邊發呆。

原來原木已經有女朋友了,年紀和自己一般大……

肯定不是真的,薊千城故意這麼說,不過是為了讓她死心。

酒吧是她自己要去的。原木請她喝酒、送她回家也是出於禮節。見她不勝酒力也沒有繼續勸酒。要不是她沒吃晚飯,腸胃處於空腹狀態,也未必會醉。她一直對自己有一種憤怒的情緒,對容貌、對身體——諸多不滿,好像她根本不該被生出來。在他麵前,知道他是原木,這種情緒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開始放鬆自己、享受聊天的樂趣、享受微醺的酒意、享受那個本該屬於年輕人的狂歡的夜晚。

她不記得她們都聊了些什麼,可以肯定的是,裡麵沒有任何低俗、出格、冒犯到她的內容。一直都是他在說話,之後她有些醉了,他倒是問了一些尋常的問題:老家的情況、讀書的情況、上班的情況——她像往常那樣泛泛而答,沒有透露自己就是魚藏。

指甲邊有一塊死皮,她下意識地摳著,感覺到痛時,已經出血了。

現在想起來,自己那天在酒吧裡的樣子——一定很蠢吧?假如沈易的身邊已經有了固定的女友,那麼,請她喝酒、逗她聊天就隻能用“彆有企圖”來解釋了。抑或如薊千城所說——是來約炮的。

星雨不敢想下去,不願意相信原木是個品行不端的人。

四年的相知、傾訴、成長、契合給了她一個珍貴的世界。原木的存在,已成為這些年來她還能繼續忍受哥嫂的惡意、願意繼續活下去的最大理由。

她已經把自己的心掰成碎片一點一點地交給他了,要是錯付,連她自己也一並消失了。

* * *

小長假過後,星雨臉上的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就沒有接著調休。次日廠裡來了一批急活,她想起薊千城說過想要觀摩一下燒焊,就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說晚上七點有個加班,問要不要過來看。

他就回了一個字:“要。”

之所以讓他晚上來,是因為白天人多手雜、危險係數大、此外她也不想打擾到大家的工作。

對於外來人員進入車間,分廠有專門的管理製度,焊接班曾經接待過好幾批外來的培訓人員和施工團隊,星雨了解中間的程序,知道像薊千城這樣的情況屬於“普通參觀”,隻用在參觀前做好登記和安全須知,並由自己負責陪同就可以了。

她按照約好的時間來到廠門口,看見梧桐樹下站著個人,看身材像薊千城,走到根前又有點猶疑。

在她的印象中薊千城從未穿得這樣正式:白衣、黑褲、皮鞋,還打了一條領帶。領帶的結是鬆的,好像剛從一個會議裡出來,休息一下,還要馬上回去似的。頭發也剪了,兩邊的鬢角剃得很短,頭頂也變成了時下流行的“抓刺碎蓋”,看上去精神抖擻,像是過來麵試的。星雨燒了一天的電焊,眼睛有些發花,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看了兩分鐘,不敢冒然打招呼。

見她半天不說話,那人徑直走到她麵前,將手一揮:“潘星雨,不認得我了?”

“……城哥。”

正在上班的她其實更難辨認: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腳踩絕緣靴,脖子上還帶著頸套——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他居然一眼認出,也是厲害。

“你這身衣服——貴嗎?燒焊時火星四濺,可能會在上麵燒出幾個洞洞的。”

“那能有多貴。”他又恢複到平日那副輕描淡寫、不屑一顧的神態,“不過是被鹿哥逼著去開了個會罷了。”

然而這樣的他正好掉進了星雨的審美。

黃昏金色的天空下,薊千城整個人都在發光,尤其是那雙玫瑰色的嘴唇,兩端微微挑起,笑起來像一道跳動的火焰。在他麵前,她踮起腳也隻能夠到肩膀,說話時,他就像個夜晚的向日葵,整張臉都向著她垂下來,令她有種被“神明”關照的感覺。要是高興,他會眉飛色舞地打手勢,修長的手指在空中抓來抓去,好像每個從他口中蹦出的字都會變成亂飛的小鳥,需要把它們一個一個地抓回窩裡。

見她愣愣發呆,薊千城打了個響指:“潘星雨,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乾嘛不穿那些有洞的衣服呢?已經有那麼多洞了,再加上幾個也沒關係呀。”

“洞有洞的美學,不是隨便撕幾個洞就可以當作藝術品穿在身上的。”他瞪了她一眼,“而且,有洞的衣服才比較貴好吧。”

說完又歪起頭來盯著她的臉看,一邊看一邊搖頭:“唉,我的北鬥七星快要不見了。”

你的?北鬥七星?她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城哥,安全起見,等下進了車間,你還是換上一套工作服比較好,鞋子也要換掉。”

“你那有合適的?”

“都準備好了。”

焊工班十八個師兄,身材最接近薊千城的是丁勇,她已經打好了招呼,借用他的工作服。不料厚重的工服剛一拿出,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焊味”。星雨知道自己身上也是這種味道,要不是剛才在廠外接人,換了一種空氣,現在未必能聞到。

果然,薊千城連連擺手,問有沒有稍稍乾淨一點的。星雨無奈,隻好給其他的師兄打電話。問了一圈,隻有陸小風那邊有一套剛領到的,還沒穿過,號碼略小但塞得進去,勞保鞋的尺寸也合適。他不介意借給薊千城,隻是放在工具櫃裡上了鎖。

“師哥,鑰匙在哪?我去你家拿?”

“用不著,找個榔頭砸開就好。”

“那……謝謝師哥,我明天還你一把新鎖。”

星雨找了個大榔頭,薊千城伸手過去:“我來弄吧。”

“不用。”

她揮著榔頭瞅準方位隻用了一下,就把鎖砸開了。薊千城在旁邊抱臂而笑:“女焊工們一個個都這麼生猛嗎?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鏗鏘玫瑰’?” 見她橫了自己一眼,連忙改口,“對不起,你不喜歡起綽號,剛才那句,當我沒說。”

換好衣服後,星雨帶著他參觀了一下車間,介紹了自己的工作環境和主要設備,緊接著去倉庫領了焊條。

“我今天焊的工件每個焊縫都有編號,針對每個編號都有特定的焊接方法、焊接材料、和工藝程序。”她指了指手裡拎著的黃色保溫桶,“焊條不是拿出來就能焊的,需要先按烘乾要求進行烘乾。”

“為什麼?”他掏出手機,在上麵飛快地打字,“說具體點,我記一下。”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以為他來這裡是純粹好奇,沒想到這麼認真,居然還要做筆記:“焊條在保管期間容易吸潮。吸潮會造成電弧不穩、飛濺增多,焊接的時候就容易產生氣孔和裂紋。所以使用前要放到烘箱裡烘乾。我今天用的是J507堿性焊條,需要烘乾到350度,把裡麵的結晶水全部烘出來才行。”

“堿性焊條?那是不是還有酸性焊條?”

“沒錯。說它堿性,是因為焊條的藥皮裡有很多的堿性氧化物。”

“繼續說。”他點了點手機屏幕,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說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用堿性焊條?”

“焊條主要是靠碳酸鹽分解出二氧化碳作為保護氣體來穩定電弧的。堿性焊條的可塑性和韌性都比較高、又耐冷又抗裂,一般用於重要結構的焊接,也就是我馬上要做的事情。”

她帶著他來到作業現場,遞給他一個護目鏡一個口罩,讓他站得離自己遠一點。

“電焊本身是一個強烈而持續的放電過程,會產生很高的高溫和不同波長的電光。其中紅外線和紫外線的輻射都會傷害到眼睛,尤其是紫外線——隻要我還在工作,千萬不能拿掉眼鏡直視光源!萬一被光打到眼睛,會很疼很難受的。明白?”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