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完所有的注意事項,她擰開直流電機:“那我開始了。”
* * *
燒焊的人隻要帶上頭盔、麵罩開始作業就對外麵的世界充耳不聞。星雨專心地在工件上焊了近一個小時,做完了一批活兒,決定休息一下,摘下焊工帽回頭一看,薊千城不見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他可能覺得太無聊,就自己走了。或者是車間的空氣太悶,出去透氣兒了。
環視四周,她看見不遠處坐著師兄錢四平,不知何時也過來加班,正坐在鋼板上喝茶。他看見星雨,連忙點頭致意。
“師哥,剛才這裡有個男生,是我帶過來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瘦高個兒?”
“對。”
“他可能打眼了,”錢四平說,“我讓他去洗手池那邊用冷水衝衝。”
“打眼?”星雨一下子急了,“怎麼打眼的?”
“他有個要緊的電話,車間太吵,想出去接一下,就摘掉了護目鏡。沒注意到我就在他後麵,正在焊東西,就被打了一下。”
“嚴重嗎?”
“他說不嚴重。”
學電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過打眼的經曆。有時候是不小心打到,有時候是因為長時間燒焊身體處於紫外線的輻射之下,儘管戴著護目鏡,也會造成眼睛的損傷。星雨當然也被打過,尤其是在蕪雜的作業環境下,幾乎是防不勝防的。她的家中至今都備著各種消炎止痛的滴眼液。
聽到這裡,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去工具櫃找了條乾淨的毛巾,向洗手池的方向跑去。
果然,剛出側門,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靠在牆邊,正在用力地揉著眼睛。
“城哥,城哥——”星雨大聲叫道,“千萬、千萬彆揉眼睛!”
他的眼皮已經紅了,像塗了一層眼影,眼眶周圍也腫了起來。她找了把椅子讓他坐下:“我幫你檢查一下?”
他忽然一把抓住她:“潘星雨,我不會就此瞎了吧?”
“不會不會。”她柔聲說道,“工廠裡,打眼很常見,我自己都被打過好多次。沒事,彆怕哈。”
“在所有的疾病裡,我最怕的就是失明。寧可被車撞死也不願意變成一個盲人。”
“你不會的。”她鄭重地說。
她去洗了個手,然後用手指輕輕地將眼皮扒開,在這個過程中,不知是真痛還是誇張,他嗷嗷直叫,聲稱自己是過敏體質,忍痛係數很低。果然,眼內一片通紅,上麵布滿血絲,另一隻也是一樣。而且這種紅一直漫延到了臉上,她於是摸了摸他的臉:“你的臉也是紅的,是發燒還是過敏?”
“我怎麼知道?我又看不見。”他努力地眨了眨眼,被她立即捂住,“彆睜眼,彆轉動眼球,我帶你去看醫生。”
“沒那麼嚴重吧?”
“電焊打眼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眼睛被電弧閃到,眼球充血腫脹,轉動時會摩擦眼皮,感覺好像有沙子,很疼很難受。但隻要處理得好,一兩天就可以痊愈。另一種是電焊的鐵渣飛進了眼球——這個就比較麻煩,一定要第一時間找醫生弄出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去見醫生,就是要排除第二種情況。”
他站起來,眯著眼睛看了看四周,視線之內一片模糊,於是摸索著向前走了一步,被星雨扶住。
“這邊走。”她輕輕拉住他的手。
一開始,他有點不好意思,但很快發現要是不想摔跤,還是離星雨近一點更好,於是就很自然地握住了她。
他個高,她個矮,看不出來是誰牽著誰。
她被一種奇怪的氣場籠罩著,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臉莫名其妙地通紅了。
她忽然意識到薊千城的臉紅,大概也是因為害羞吧。
* * *
職工醫院就在廠門口。
醫生仔細檢查之後排除了第二種情況,說這就是普通的電焊打眼,醫學上稱做“電光性眼炎”,不算太嚴重,按時滴藥兩三天之內可以恢複。
說是這麼說,從醫院出來,薊千城的臉都痛歪了,眼睛根本張不開,而且不停地流眼淚,走路全靠星雨帶路,徹底進入“盲人”模式。他是開車過來的,這種樣子也沒法開回去。星雨心中有愧,怪自己交待不清。當時隻有她一個人燒焊,不知道錢四平會過來,就沒讓薊千城預先提防。
“城哥,痛得厲害麼?”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打車送你回去?”
他愁眉苦臉地點點頭,不知是指痛得厲害,還是指同意打車回家。
“這兩天你的眼睛最好不要見光,生活上會有些不方便,你有家人照顧你嗎?”星雨問道。
“沒有呢。”他說,“我一個人住。”
“那……鹿哥呢?”
“出差了。”
“其實,說到止痛……有個偏方還挺靈驗的。”她湊到他耳邊,壓低嗓門,“就是用新鮮的人奶滴在眼睛上,很快就能止痛。”
“人奶?”他的臉一僵,“我一大男人,到哪裡去弄人奶?”
“我、我可以弄到。我家樓上有個阿姨剛生了二胎,她有奶。我去求她給一點點,沒問題的。”
他一臉的懷疑:“民間偏方,能信?”
“我試過,挺管用的。”星雨頓了一下,覺得這個解釋不夠具體,又說,“奶水裡有豐富的營養,覆蓋在角膜上,裡麵的蛋白質可以填平損害的傷口,形成一道保護膜,不但止疼還能修複損傷呢。”
“你這解釋聽起來不大靠譜哇。”
“靠譜、靠譜!要不,你先到我家歇一會兒,我用冷水給你敷敷。然後弄點人奶給你試試?”
一般電焊打眼要過三到五個小時才會到達最劇烈的疼痛,會痛到眼瞼痙攣,坐立不安,根本無法入睡。這薊千城的“耐痛力”如此有限,剛一開始就已經齜牙咧嘴、嗷嗷亂叫了,後麵的事星雨已經嚇到不敢說了。
薊千城猶豫片刻,終於點點頭:“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