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傾向 淩晨兩點(1 / 2)

淩晨兩點,星雨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自殺傾向?

所以中午發生的那一幕——薊千城聽見了?

她曾經崩潰過、絕望過,但她的身體似乎更知道應該怎樣保護自己,以備將來之用。每當衝動襲來,她都會在下定決心的最後一秒,猛然住手。

她的身體是隻驚弓之鳥,隨時知道怎麼逃跑。潘星奎動怒時,經常滿院子地追著她打。於是她練成了驚人的彈跳力,可以隨時隨地跳牆而去,一溜煙地跑到春喜家尋求保護。校運會短跑、跳高都拿過獎狀。

但打手也會進化。

後來潘星奎再想動手,就會挑她正在洗澡的時候,知道她光著身子不敢出門。

有天夜裡,她在痛哭中將自己弄得滿手是血,被蕭金桂發現了。

沒有慌張、沒有驚訝、更沒有大呼小叫,有的隻是一雙鄙夷的目光、一副冷淡的麵孔:“潘星雨,做戲給誰看呢?想死就痛快點。”

年輕的身體,傷口很快愈合,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疤痕。

她總是穿長袖,戴大號手表,在車間工作極少脫下勞保手套……沒人注意她的手,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好意思多問。

他睡過的床單有股淡淡的咖啡味,枕頭上也是。她抱著毯子,在黑暗中靜靜地瞪著天花板。

她在想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有自殺傾向。

一個沒有自殺傾向的人一般會是什麼樣子?

她忍不住笑了。

大概就是身邊所有正常人的樣子吧。

但誰又是正常的呢?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不正常,不快樂,沒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其實和正常人也沒什麼不同。

* * *

次日上班,星雨在午飯時間又碰到了齊嶽,她心平氣和地叫了聲“齊工”。

他是特地過來道歉的,說第一次聽說她有未婚夫很震驚,以為是因為這個不願意做他的女朋友。沒想到她又找了一個男朋友,還帶到車間裡來,覺得納悶,就想看看她怎麼解決未婚夫這件事。

“我沒有未婚夫。我哥為了彩禮想把我嫁給他,如此而已。”她的解釋輕描淡寫。

“你沒生我的氣吧?”齊嶽小心翼翼地說,“他跟我說話還蠻客氣的,完全沒料到會那麼粗俗。早知這樣——”

“我不生氣。”她沒讓他說完,“下次再有老鄉找我,不要告訴他我的住址,先跟我通個氣。我未必想見。”

“好的。”

猶豫了一下,齊嶽又說:“剛才又有一個電話找你,說是你的親戚。”

“誰?”她頭皮一緊,以為是潘星奎。

“是個女的,姓王,說在廠門口等你。小錢接的電話,讓我過來告訴你。”

除了剛到江州的那一次,星雨再也沒見過母親王素清。但她經常想起她,夜深人靜時,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見到母親場景:她的臉、她的表情、她說的話、以及從門縫裡傳來的她家裡的氣味。當時的她應該正在煮湯,屋裡飄出排骨燜蘿卜的味道,至少熬了兩小時,蘿卜的澀味、排骨的腥味都消失了,不然不會那麼好聞。饑腸轆轆的她以為母親會叫她進屋,給她一碗湯喝,然而沒有。直到離開,湯的味道還留在腦中,就好像真的喝過了一碗。

生怕媽媽等不及走了,星雨扔下齊嶽,一口氣跑到廠門口,在人群中四處尋找,不覺一陣茫然。

記憶中日複一日地美化,她有些想不起母親真正的長相,還好沒有錯過,她聽見旁邊有人叫道:“潘星雨?”

媽媽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寬鬆短袖,杏色的闊腿褲,頭發燙著小卷,神采與那日完全不同。就算是臉有些老,皺紋有點多,媽媽的身材是好看的,腰細腿長,走起路來搖曳多姿。那日她看見的隻是門縫中的半個媽媽。如今的她肩上挎著個帆布包,手裡舉著把遮陽傘,星雨完全沒想到媽媽會這麼時髦,於是乖巧地走過去。

不知道怎麼稱呼,隻好叫了一聲“阿姨”。

“天這麼熱還穿那麼厚,”王素清看著她穿著嚴實的勞保服,不禁皺了皺眉,“不會中暑吧?”

“不會,廠裡有很多電扇。”

“蕭有田找到我,說什麼你欠他十萬塊錢彩禮,被我拿著菜刀趕跑了。”她的眼中閃過一道陰影,“他應該也來找過你吧?”

星雨點點頭。

“你住在哪兒?安全嗎?”

“我住玉合路,蕭有田不知道。”

“你要小心。”

“我會的。”

“錢……夠用嗎?”

“夠。”

“給。”她從布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上麵還印著工商銀行的字樣,像是才從櫃台上取出來的,“這是三千塊,你拿著,買幾件喜歡的衣服。”

她看了母親一眼,沒有推辭,接過來放進兜裡。

局促地沉默了片刻,王素清又說:“現在有空嗎?三十分鐘?”

她看了一眼手表,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