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 她和小磊(1 / 2)

她和鐘小磊的相識,源於一次偶遇。

那天,二分廠和一分廠的焊工班有聯誼活動,楊主任抱怨“男女比例失衡”,要求兩邊的行車班也加入進去。娜娜是組織者之一,安排星雨采購活動用品:一次性餐具、袋裝咖啡、氣球、彩帶之類。這些東西在洛南路的小商品市場最便宜,她下了班就過去買了一大包。本來想打車,路過公交車站時正好停著一輛512,車上很空,大包有點重,她跳上車後就坐在了門邊。

開車的司機就是鐘小磊。

星雨認出他是因為見過他的照片。

若在平日,她不會主動找陌生人講話。但那時她與薊千城互不理睬已經兩個多月了,看見鐘小磊忽然產生了一絲好奇。

開車五分鐘後,她瞅著一個空兒問道:“師傅,你是鐘小磊吧?”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是。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薊千城,他向我提到過你,還讓我下班搭你的車呢。”

“薊千城——城哥?跟他老熟了。”

正好車到了下一站,他放下刹車,將半個身子轉過來打量她,也不說話,隻是微笑。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張五官端正、眉宇軒昂的臉,適合各種製服照。他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往窗外吐痰,大概是咳嗽已經好了。

“那天你約我吃飯——”星雨問道,“到點了又沒來,是為什麼呀?”

他愣了一下,一頭霧水:“我?約你吃飯?”

“美熙中心,西園雅集?不記得了?”

“如果我約一個女孩吃飯,怎麼可能不記得?又怎麼可能到點不來?”鐘小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是誰說我約你吃飯的?薊千城?”

“對啊。他想介紹咱倆認識。——我叫潘星雨。”

“沒這回事,他從來沒提到過你。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哦。”星雨尷尬一笑,“那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有兩位老人上了車,他關上車門,汽車緩緩向前。

過了片刻,他問:“你在哪上班?”

“江州設備廠,二車間焊工班。”

“啊哈!你就是那個焊工?傳說中薊千城最新的女朋友?”

她立即更正:“我不是。”

“你不是焊工,還是你不是薊千城的女朋友?”

“我是焊工,不是女朋友。”

“嗯,明白了。我猜是這麼一個情況:薊千城本來打算把你介紹給我,發現你不錯,就私吞了。”

“……”

前麵大路口有紅燈,車平緩地停住,他調頭過來說:“正好現在我沒有女朋友,也不想被爸媽逼著相親,城哥的眼光又一向不錯,要不,咱倆處處看?”

說罷將手機遞給她:“把你的號碼輸進去,我找個時間約你吃飯。”

“西園雅集嗎?”

“那個地方我可請不起。不過我知道很多價錢實惠、味道好得多的飯館。川菜?湘菜?喜歡哪種?”

“都喜歡。”

“我就知道你們會分手。”

“嗯?”

“喜歡川菜的人和喜歡海鮮的人,怎麼會搞到一起?”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接下來的一周,他們吃過三次飯,不貴,但味道超棒。鐘小磊簡直就是個江州的活地圖,知道各種深藏在角落裡的小飯館。跟他在一起,能用最少的錢吃到最有味道的東西。他們的飲食習慣驚人地吻合,喜辛辣喜重味喜川湘菜,但趣味嘛——

嗯……

鐘小磊不怎麼愛看書。

據他自己說,小時候很聰明但很貪玩,成績忽上忽下,不費吹灰之力考上了重點高中,這讓父母喜出望外。哪知一進高中,成績迅速下滑,他也不管,繼續貪玩,就沒考上大學。公交司機雖然辛苦,但公司是正兒八經的國企,福利待遇都不錯,小磊的父母也沒上過大學,對他期待不高,就沒覺得太遺憾。

除了不愛閱讀,鐘小磊的興趣也算廣泛:桌球、羽毛球、足球、電子遊戲樣樣精通。父母是個體戶,在美熙廣場對麵的步行街上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煙酒店。夫妻倆非常勤勞,也懂得做買賣,小店利潤頗豐,最近在尋找店麵準備開第二家,有意讓鐘小磊接手,他不願意,說開公交車挺好。

接觸幾次之後,星雨對鐘小磊印象不錯——大方坦率,開朗健談,能吃會玩,滿腦子的街頭智慧。吃過兩次飯後他提出“穩定交往”,星雨沒有答應,隻願意繼續“接觸看看”,他也沒有勉強,依然有空約她出來玩,一周兩三次,或喝奶茶,或吃夜宵,或下館子,星雨堅持AA製。

隻有一個地方鐘小磊對她不太滿意:口音,尤其是彈音,一聽就腦袋疼,說玉合路附近的文化館有朗誦課,裡麵有老師專門糾正普通話,建議她去旁聽一下。

星雨不以為然。

石淙地區的彈音大部分跟“子”字有關。為了不讓小磊難受,星雨儘量避免在聊天時用到“子”字。無奈中文的“子”字實在太多,防不勝防,漸漸地聊天變成了一種負擔。

不願意上課就自學。小磊說自己的普通話也不標準,為此特地買了一套《普通話學習教程》,建議兩人一起學習互相糾正,把提高普通話當作一項業餘愛好。見他振振有辭,星雨也不好反駁,加上自己的口音的確很重,隻得點頭同意。

一周三次的見麵,因為要學習普通話,又多了兩次。

星雨感覺自己掉進了圈套,莫說聊天,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小磊經常會把聊天的內容錄下來,變成文字仔細分析,得出不正確的發音習慣,在此基礎上進行針對性訓練。有時候兩人說話,說著說著,小磊突然停下來,告訴她某字某字,是後鼻音不是前鼻音,是卷舌不是平舌,又或者用動漫人物的表情誇張地說——“哈!彈音又冒出來了,不行不行,再聊下去,我的口音都要被你帶歪了。”星雨自然是不大舒服的,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是出於好意。公交司機早出晚歸,空閒時間本就不多,鐘小磊又那麼愛玩。如果不是為了幫她進步,何必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

她隻是奇怪薊千城為什麼從來沒有要求她糾正過發音,大概是比較懶吧。

因為口音之事,星雨漸漸對鐘小磊失去了興趣,正好那段時間加班多,又要寫劇本,她找各種理由將見麵的時間縮短,一周兩次或者一次。小磊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她想抽身,倒也不急,依舊積極地約她出來,真誠地解釋說,他並非嫌棄她有口音,既然已在江州落戶,說好普通話有利於她與身邊的人交流,百利而無一害。星雨也說她不反對練習普通話,但目前隻想和他保持“普通朋友”的關係。

“都相處這麼久了,還是‘普通朋友’?”鐘小磊笑道,“這也太打擊人了。”

“就算我願意,你父母也未必願意吧。”她說。

“老人家怎麼可能拗得過年輕人?”他吹了一聲口哨,“我要是聽話,早就上大學了。”

為了證明自己沒錯,次日,他帶著她去家裡作客。

叔叔阿姨很客氣,但眉宇間透著冷淡。晚飯時間,他媽媽點了幾個外賣的小菜,大家坐在一起胡亂地吃了,席間沒什麼交談,他們連星雨的老家在哪,父母做什麼工作都懶得問。口音暴露了一切。吃完飯後老兩口說要出去溜彎兒,就雙雙消失了。

她沒說自己其實是一名網絡寫手,作品的價格已經超過百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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