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有明亮酸度與馥鬱果香的清酒,辛冽爽口,回甘悠長。
軟綿綿的調性,不烈,喝不醉人。
隻是附和著夜,淡淡微醺。
“你是怎麼拿到這些的?”時聞問他。
“合法渠道。”霍決答得簡短。
“你知道我想要。”時聞頓了頓,輕乜他一眼,“也是通過合法渠道?”
霍決不置可否,“或許我隻是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一些。”
彼此心照,問來多餘。
他既然能知道,她要借姓沈那位明升暗貶調離雲城的時機,揭露沈夷吾的舊事。自然也能知道,她暗地裡推波助瀾,為周氏製造了多少次輿論危機。
郵件裡的證據資料,遠比她手中掌握的更加詳儘有力。
她確實想要,也確實無法拒絕。
霍決看她一眼,不緊不慢道:“時間倉促,有些證據力度不足。但隻要稍微運用一下你的職業優勢,或者像之前一樣,借你那位海外IP的網紅朋友之口,公開曝光,輿論造勢,到時自然會有符合資質的單位出麵負責收尾。”
他連她之前做過什麼,接下來想做什麼都一清二楚。
時聞不是什麼固執的人。
自時鶴林出事,意外頻發,她的人生就充滿了不可控的隨機性。
她逐漸習慣見步行步,做過許多非但不正確、甚至連錯誤都談不上的決定。
低頭妥協與隨機應變的界線,有時候很模糊。對她而言,目的重要。抵達目的的途徑和手段不那麼重要。
遇事多了,她連質問都少。
既然霍決同意與她交換條件,加注籌碼,她沒必要執意冒更大的風險。
有了這封郵件的證據,整個事件的進度條可以拉得更快。
她或許也可以更早脫身離開。
霍決似乎也篤定了她會接受,並不多言語,伸手拎過霍瑾安剛才遞來的紙袋,翻出一條雕塑褶皺感的法式吊帶裙。
“什麼品味。”他斜睨著,冷嘲一聲。
又翻舊帳,“我送你的,你都沒收,憑什麼收霍瑾安的。”
指的是他生日舞會的那次,他讓列夫送了條月光色的高定禮服到新聞社,她黑臉拒絕。
“剛才打翻了酒。”時聞心不在焉地解釋。
霍決翻手機給助理發消息,“我讓人另外送過來。”
“不要。”時聞扯過衣裙,默默塞回紙袋,“你少折騰人,我沒打算換。”
“不換,那是要還?”
就一條裙子而已,刻意找上門去還反而更奇怪,但時聞還是隨口應付地“嗯”了一聲。
霍決勾住紙袋提手,沒讓她拿走,“我幫你還。”
時聞蹙眉,明顯不同意。
“過幾天我就能見到他,順手的事。”霍決道,“還是說你們近期還有約,還要單獨再見?”
時聞納悶這問題怎麼還能往回繞,想了想還是沉住了氣,“我跟他就聊了幾句微微的事,你彆拿我當借口找他麻煩。”
霍決跟她對視幾秒,眼裡也沒什麼特彆的情緒,隻慢條斯理拎起那瓶清酒,麵不改色往紙袋裡倒。
末了,不忘彬彬有禮地道歉,“抱歉。失手。我賠。”
時聞:“……”
到底煩不煩啊!
時聞徹底無語,開始後悔剛才心軟主動遞台階。這人還蹬鼻子上臉,揪著一個霍瑾安來回車軲轆個沒完了。
她耐心告罄,仰頭深呼吸一口氣,將紙袋往他懷裡扔了就要走。
“見好就收。”慍怒時腮頰薄紅更明顯,“這句話原封不動還你。”
霍決病得不輕,被砸了也不惱,反而莫名其妙笑起來,看起來心情很好似的,欺身握她手腕,“怎麼這麼凶。”
“滾邊去。”時聞氣悶,推搡不讓碰。
霍決笑得更開心了,非但沒滾,反倒挨得更近。
“那照例,各退一步。”他扣住她柔軟手心,禮貌又迂回地討價還價,“我聽你的,不去找霍瑾安麻煩。”
“作為交換,我們能不能換張彈性好點的床?”
*
立夏良夜,山巒像正在呼吸的胸腔一樣輕輕起伏。
茶屋簷下燈籠輕輕搖晃,暈開昏暗的光。
時聞在微醺的酒意裡步下高台,夜間視力差,沿途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謹慎。
最後到底還是換了身衣裙。姓顧那位秘書臨急臨忙從附近一家門店送過來的。時聞在五個不同風格的單品裡,挑了條相較低調的金絲提花新中式旗袍。
霍決立在庭院裡的驚鹿流水邊,一邊等她,一邊形容淡漠地接一通商務電話。
綠影朦朧,溪聲潺潺,還算能藏得住人。時聞不想窺聽,沒有走近,停留在石階居中處,百無聊賴觀察覆蓋在上麵的苔蘚。
時正九點,江川對麵,臨區的大型主題遊樂園準時燃放閉場焰火。
因為離得遠,聽不見呼嘯的竄空聲,也嗅不到濃烈的硝煙味,隻能隱約望見火樹銀花的燦爛一角。
深藍的夜被永恒的一瞬反複消耗,沉鬱的風來不及吹散前一陣煙塵,下一朵煙花已然轟烈炸碎。
霍決無聲走近。
他的電話還沒斷,淡而不厭地聽著,站在低幾階的石板上與她並肩。
上一次一起看煙花,還是在亞港港口,霍決去英國第二年的聖誕夜。那個什麼都還來不及發生的冬天。
亞熱帶島嶼的深冬也有雨,談不上冷,隻是潮濕凜冽地虛攏著城市。
那天下課沒趕上航班,時聞從雲城臨時坐船過海。出了碼頭,霍決穿得一身黑,連帽衛衣疊搭飛行員外套,下麵一條磨舊工裝褲,懶懶倚在暮色裡等她。
時聞還感冒,鼻音軟糯地喊他名字,一路雀躍撞進他懷裡。
霍決摘了耳機,似笑非笑扶住她肩膀。
盛大節慶的夜晚,即便微微撇雨,街道也分外擁擠,到處都是熱鬨喧囂的人群。
他們沒有太多停留的時間。
昨日是霍耀權壽辰,霍氏眾人皆到亞港為老爺子賀壽,李業珺自然也在。霍耀權擔心霍決那副脾氣待久了惹事,早早給他申請好航線,讓列夫盯緊他,今晚就飛回英國去。
時聞則借口來亞港看展。她年紀還小,時鶴林隻這麼一個掌上明珠,平日裡寶貝得很,管教也嚴格,從不允許她單獨外宿。時間再晚點,保鏢就該恭恭敬敬押著她回雲城去了。
今晚港口有大型焰火展覽,由一位知名華裔裝置藝術家易致知,與亞港國際美術館合作呈現。與常規的焰火不同,這次展覽以「黃金時代」為主題,有明確的靈感脈絡,整體視覺宏大,備受各方關注。
街上簇擁的人潮多是為此而來。
霍決原本計劃帶時聞上遊艇看,岸邊人擠,意外難料。但時聞一路坐船都坐得蔫了,整個懨懨的,不想再出海,情願落地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