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不可以有秘密。(1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6533 字 10個月前

曼穀旺季,遊人如織。

時聞從倫敦直飛,餘嘉嘉跟筱林在甲米浮潛幾日,和她差不多時間落地素萬那普機場。

從陰濕的高緯度霧都,到燠熱的湄南河岸,空氣和水的味道都明顯不同,鼻翼翕動時隱約有股香茅與檸檬葉的味道。

時聞脫掉外套,加了張泰國手機卡,手動輸入一串號碼,撥出去,沒通。隨後便刪了記錄,打開微信,推著登機箱往外走。

筱林高挑濃豔,搭著餘嘉嘉的肩,在出租車乘車點遠遠衝她招手。

和霍決以為的不一樣,她們三個並非相識不久、關係淺薄的大學同學。餘嘉嘉在父母離婚前,在尚德高中上過一年學,是時聞的前桌。筱林是餘嘉嘉的表妹,和時聞上同一個高考補習班。她們都是雲城人。

餘嘉嘉性子軟,又天生眼淺,這會兒眼尾紅紅,被時聞和筱林熟稔地摟在懷裡取笑,一左一右夾著上車。

她們選在沙吞下榻,抵達時間不早了,時聞又是長途飛行,當晚便沒有外出遊玩。拿了酒店三張贈票,上大廈頂樓的Sky Bar吹風看夜景。

夜間人不擁擠,比起日落時人人排隊拍照的陣仗要自在許多。三人之中隻有筱林算能喝,時聞兩杯紅酒的量,餘嘉嘉更次,去哪都是無醇莫吉托。

太久不見,彼此話都密。但皆默契不提時聞家事,隻揀一些日常瑣碎分享。

說得最多的照舊是筱林。

她跟她的異地初戀數度分分合合,不久前上門捉個正著,赤手空拳將人揍進急診,至此落下帷幕徹底拜拜。

“惟有講知人知麵不知心咯。”她抿了口酒,翹著二郎腿誇張笑歎。

“外麵個個都講我高攀。他有錢,長相好,性格穩定,做事麵麵俱到,做戲也入木三分,搞到好像真的非我不可一樣。我好有自知之明的嘛,客觀條件是我襯他不起,提句分手都沒立場。結果,哦豁,人家跟炮.友玩捆綁藝術玩到飛起,還說什麼純屬精神釋放的性實驗。You know,just a game.雖然我跟彆人玩這種光溜溜的遊戲,但內心最鐘意的還是你。理由更彆提有多冠冕堂皇,因為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一麵,不想傷害你的身體,但同時又想滿足自己。”

講著講著都忍不住翻白眼。

“媽耶,搞這麼時髦。我沒見過什麼世麵,思想好老土,眼界好落後的嘛。接受不來性是性、愛是愛open relationship那套前衛理論,也不想頂著疾病壓力,去探索什麼人類本能欲.望的。既然知道我普通人一個,滿足不了你的精神需求,你當初何苦費心費力拖我下水來?全球烏泱泱75億人口呢,乾嘛不充分利用金錢這種優秀的匹配機製?呐,事先聲明,我絕對沒有歧視小眾性.癖人群的意思,但真的,試試這事落自己頭上?事後我去醫院做檢查都擔驚受怕,隻能說萬幸發現得早,沒跟他睡幾次。”

筱林心大,討厭抒情和嚴肅,習慣將大多數事情當笑話講。

時聞卻完全沒辦法當作笑話來聽,臉色都難看起來,“你就讓他這麼簡簡單單過去了?”

“他還算要臉,被揍成那鳥樣都沒報警起訴我。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大概怕我到處唱衰他,算是精神損失費加掩口費?”

筱林不當回事地哼哼,還有閒心調笑,“哎呀,早就緩過去啦,我當笑話講,你就當笑話聽。仔細想來我也沒多大損失,權當開開眼界,見識人類多樣性咯。為個垃圾消耗情緒,多不值當。”

時聞悶頭喝酒,隻覺憋屈。

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現在這番境地,就算想幫朋友出氣,都得先掂量掂量剩幾分能力。

“講真我這些都是濕濕碎。”筱林大心大肺地笑,“仲有更生猛嘅等住你吖。”[ 還有更厲害的等著你呢。]

時聞順著她視線,去瞧旁邊仿若出神的餘嘉嘉。

餘嘉嘉抬眸,無奈睇筱林一眼,似在怪她多嘴。

筱林抬手又要了杯威士忌酸,眨眼看熱鬨。

餘嘉嘉歎氣,有預見地按住時聞手腕,給了些時間緩衝,然後平平淡淡宣布,“——我懷孕了。”

平地一聲雷,將時聞炸得瞠目結舌,酒杯都差點摔碎。

不待她出聲質問,餘嘉嘉就三言兩語講清緣由,又鎮定表明已經得到母親支持,後續有計劃將孩子生下,學業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時聞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甩手罵她,“你瘋了!值得嗎,你到底有沒有概念自己什麼情況,以後會有多辛苦?”

“彆罵啦,我最近挨的教訓夠多了。”餘嘉嘉也不惱,還笑,反過來勸慰她,“我認認真真考慮過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每一步也都有切實準備。抱歉沒有第一時間跟你分享這個消息,因為知道你一定會擔心,但又實在不想你擔心。”

時聞心裡忽地湧上一股陌生的不確定感,仿佛倏忽被海水漫過的嗆咳。

父親死後,她去歐洲將近半年,被霍決放任著離群索居,與朋友聯絡變少,社交網絡也遠離。時間於她而言,流逝得異常緩慢,而外部發生的變化卻從未停止。

是夜與好友一起待到淩晨,回到房間依然毫無睡意,時聞獨自窩在床上,給霍決撥了個電話。

去電被直接掛斷,對方回以一個視頻請求。

夏令時,倫敦比曼穀慢六個鐘頭。霍決約莫剛用過晚餐,坐在書房裡,戴一副文質彬彬的防藍光眼鏡。

A4文件紙鋒利的邊角割開空氣,他瞟一眼屏幕,慢而武斷地要求,“頭發吹乾。”

時聞抱著被子躺下,懶洋洋將長發往後撩。頭發太厚,護理流程瑣碎又冗長,剛剛在浴室吹到中途就犯了懶,“睡醒就乾了。”

霍決翻過一頁文件,語氣平直,“我不介意在曼穀雇個人專門幫你做這件事。”

時聞“嘖”一聲,從善如流地應付,“好吧,等一下吹。”

霍決態度不見軟化,維持著那種刻意為之的冷冰冰,“玩得開心嗎,今天。”

“溫差有點大。”時聞誠實道,“霎時間有點不習慣。”

“是嗎。”霍決簡短建議,“那不如早點收心回來。”

什麼跟什麼,剛剛落地都沒滿二十四小時。

在機場分彆的過程並不愉快,時聞不想又與他就這個話題車軲轆地吵,理智地選擇閉嘴不語。

沒有等到她接腔,霍決視線從文件上暫離,輕而有力地鎖住她。

他摘了眼鏡,往後靠在椅背上,用一種介於關切與戲謔之間的語氣問:“哭著鬨著要去的,怎麼不開心?”

“誰哭著鬨著了。”時聞指責他歪曲事實,“也沒有不開心。”

霍決右手撐著下頜骨,指尖撚著金屬鏡框,“那又是在胡思亂想什麼。”

時聞裹在被褥裡,有些心不在焉地舉著手機,長發像漆黑花樹盛開在枕上。

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平鋪直敘開口道:“我朋友懷孕了,準備成為一個母親,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安排好了所有事,看起來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責備和反對不起作用,所以我隻能表麵支持了她,實際上到現在還是很難接受。”

霍決看起來不怎麼感興趣,但還是耐心聽完她的話,“我不讚成你過早承擔這種角色。二十八歲到三十二歲之間會是比較理想的年齡段,你的生理、心理、學業或事業都處在相對適宜的狀態,我的時間也更穩定可控——”

“——停。”時聞及時打斷他,沒耳朵聽,臉也逃到屏幕以外不讓他看見,“我們聊的是同一個話題嗎。”

“隻是提醒你多點關注自身,沒必要多管閒事,去乾涉彆人的決定。”霍決麵無表情,“手機拿好,臉轉過來。”

“我沒有乾涉彆人的意思,隻是覺得在朋友身上發生了很多事情,或者說困境。我完全不知道,也幫不上忙,有時候會感覺不安。”

“假如彆人沒有向你求救,那就代表他們不需要。無論出於什麼緣由。”霍決不動聲色地捕捉她的情緒,好似在檢驗某種假設,“還是說,你指望每一個親近的人,都毫無保留地向你坦誠?你個個都要幫,個個都要救?”

“我沒那麼極端。”時聞撇下唇角,“也沒那麼雙標。”

更沒那個能力。

嗒一聲,打火機被按開,一簇火苗從屏幕裡竄出來。

霍決伸手摸過煙盒,抽出一根白色香煙,銜在口中,克製著癮似的,沒引燃。

“我不知道你和彆人。”他垂眼乜著手中火焰,遠在萬裡的聲音經過傳感器轉化,攜著輕微沙聲,聽起來有幾分失真,“至少你和我之間,不可以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