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霍決承認了。(2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7074 字 10個月前

時聞搖了搖頭,“意外。不是你的問題。”

“我不認為是意外。”霍贇說。

空氣徐徐凝固,時聞諱莫如深地望向他。

“這幾天沒有及時回複你,是在查以前一些事。”霍贇坦然地麵對她的視線,解鎖手邊那台平板電腦,滑開其中一個相冊,遞到她麵前。

“我無意辯解。也無意影響你做任何決定。隻是覺得,聞聞,有些東西你至少應該知情。”

LCD屏幕顯示一頁掃描文件。

滑動。翻閱。裡麵皆是同一人的病曆與心理谘詢記錄。

內容不算詳儘,隻是一些基礎記錄。醫生沒有換過,Dr. Leung,看姓氏是華裔。人在倫敦。跨度長達五年。最後一次問診,切換成了線上模式。

時聞一言不發地看,龐雜而隱私的信息擠入大腦,將頭顱肩頸壓得隱隱作痛。

“我知道的。”過了許久,她輕聲開口,“雖然沒有這麼詳細。但我知道的,他和彆人不一樣。”

“知道,不等於了解。”霍贇淡淡道,“你真正了解他多少?”

時聞睫毛顫了顫,繼續向左滑動,翻開下一頁。

屏幕由亮變暗,白慘慘的文件紙張,變成氛圍融洽的港口夜景。

畫麵中,霍決彬彬有禮頷首微笑,左手裹著繃帶,但無損他英俊雅痞的姿態。

他的右手臂彎,挽著一位靚麗可人的妙齡女子。淺栗色長發,掛脖晚禮服,奶茶色鑲鑽美甲,一身正式晚宴的裝扮。

郎才女貌,明眸善睞,看起來十分登對。

時聞一動不動地看,看得心燒,心覺眼熟。

仔細想了想。

哦。她想。是俞海鵬的女兒。

又默念那個名字,俞天心。

時聞見過她一麵,還認得她的發色和背影。

也認得照片裡這家餐廳。深入海底的景觀,整個雲城僅此一家。霍決剛回國那天,他們還在這裡偶遇霍贇和俞天心。隻不過這次俞天心對麵換了個人。

看拍攝日期,是時聞得知許朝誠死訊那天。她在電話裡聽見的水流聲,約莫就是餐廳海缸造流係統發出的響動。他哄她“彆亂跑”,實際上正在和俞天心共進晚餐。他回來得很晚,但一如既往給她帶了鬱金香。

再往後翻。好幾處不同的場景。好幾套不同的裝束。好幾個不同的日期。

他們不止見過一兩次。

時聞覺得腦內的齒輪轉得很鈍、很慢。像金屬生鏽帶來的滯澀。掉下的鏽屑刺得她輕微顫栗了一下。

她不斷想起很多。

想起他早出晚歸。想起他說忙。想起最近幾乎沒有在一起吃過的晚餐。想起他偶爾與出門時不一樣的襯衫。

但奇怪的是,她驚訝,卻又沒有想象中那麼驚訝。

“這是霍叔叔要求的嗎?”她聽見自己異常平靜地發問。

霍贇沒有回答。

時聞自嘲地抿了抿唇角,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是不是霍銘虎要求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霍決沒有拒絕。抑或說,沒法拒絕。

對於生在權貴豪門的男女而言,利益至上的婚姻形式,往往不可避免。

尤其是被寄予厚望的家族繼承人。

霍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或許早在知道霍贇不是霍銘虎親生子的時候,時聞就設想過這種可能性了。

如果那個位置屬於霍決。

那麼權力是,桎梏亦是。

戀愛歸戀愛,婚姻歸婚姻。戀愛隨心所欲,婚姻計較得失。這是截然不同的兩樣東西。就後者標準而言,如今的時聞,確實算不上一個好選擇。

隻是俞天心前不久還在跟霍贇約會。時聞實在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變化得這麼快。更沒想到,霍決看似滿心滿意的癡纏,轉身卻是斑點滿身。

她有事瞞他。他也有事瞞她。彼此都信誓旦旦毫無秘密。

某種意義上,也算扯平了。

時聞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打算。是認真經營,還是禮貌敷衍。是暫時妥協,還是長久隱瞞。

無論答案是哪一個,好像都很難接受。

她當然不認為霍決的喜歡是假裝的。但,假如將這份喜歡擺上天平,毫分縷析權衡利弊呢?

想多無謂。

時聞壓下思緒,不願再浪費時間獨自琢磨。

幾張照片無法還原事實。他們至少,至少應該開誠布公好好談一談。

她將照片逐張翻過,幀幀細看,並不囫圇。隨後退出頁麵,點開下一個文件夾,裡麵整理了與許朝誠案件相關的資料細節。

霍贇默不作聲,手指交叉相扣置於桌麵。清晨明亮的日光從背後照進來,將他的神情吞沒。

他沒有對剛才漫長的空白發表任何意見,耐心等到時聞徹底翻頁,才繼續往下說。

“許朝誠的死,被定性為自殺。許安怡執意要求解剖,沒起什麼作用。他的遺體會在當地火化,過後由許安怡帶回國。”

一枚雕刻馬頭的白色騎士站在黑格裡,他撿起來,語速不疾不徐。

“你知道,當初我之所以會選中這艘船。是因為霍氏旗下的天海投資,在這家郵輪企業持有相當占比的股權。對比其他渠道,我相對有更多操控空間。悄無聲息塞一個人上船,或者獲取船員乘客名單,不是太難的事。這也代表著——”說到這裡,他默了默。

“代表他同樣有這個權限。”時聞很輕地替他接下去,“你想說這個,是嗎。”

霍贇與霍決在名義上是同父同母的血緣兄弟。天海投資的負責人並未站隊,也並不了解霍氏內部的齟齬。霍決分管海外業務,尋起借口來,甚至更方便。

“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嗎?”時聞不甘心,想要質問。但不知怎的,喉嚨卻緊緊擠壓著,開不了口。

霍贇食指點了點唇,示意她噤聲,隨後拉開抽屜,取出了她的手機。

他將手機反著拿,用力晃動幾下。棋盤旁邊放著一個銳口鑷,他將針狀鑷子伸進去,翻找片刻,從充電口夾出一片又細又薄的微型裝置。

有幾秒,呼吸滯住了。

時聞臉色霎時間刷白。

不知是定位,還是竊聽。又或者兼而有之。

霍贇動作很鎮定,小心嚴謹地將裝置重新粘回去,檢查沒有異樣,複又將手機收回抽屜裡。

“我托人查了出入境記錄。他在回國之前,去過一趟曼穀。”

霍贇手指很輕地點著棋盤,似乎在思忖接下來該怎麼措辭。

“在他受傷住院期間,爺爺約沈夷吾,在醫院見過一麵。”

剩下那一句結論,不言而喻。

時聞啞然。滑動屏幕的手指不自覺蜷入掌心,用力到泛白。

霍贇沒有看她。

他的話,也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停止。

“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是怎麼發現自己身世的?”

他微微向前躬身,手肘撐在膝蓋上,交叉的雙手半掩神情。

“我十七歲生日那天,有人寄了一個禮物盒過來。一個芝山鑲嵌的漆木鏤雕四方盒。裡麵放著一束折了枝的腐爛黑鳶尾,一把法貝熱裁紙刀,一個火漆蠟封文件夾。我用那把刀拆開了文件夾,裡麵有兩份親子鑒定報告,還有一遝我母親和……沈夷吾的照片。”

他腕上那隻表沉甸甸地墜著,昂貴地收束、偽飾他的人生。霍贇將表盤壓的很緊,好像需要一點深重的壓力,才能更坦誠地將言語吐露。

“我一直不知道那是誰寄給我的。那時候不知所措。怕,也羞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我等了很久,等人來威脅,來勒索。等人審判,或者戳破。可是沒有。那個人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樣反而令我更煎熬。”

他晦暗而勉強地笑了笑。

“直到前不久,瑾安生日那天。我見到了一個紋樣相似的禮物盒。”

時聞渾身僵硬,不敢抬頭。幾乎有些可憐地,死死盯著棋盤上不存在的塵埃。

然而事實,不會因為你竭力回避就瓦解消失。

霍贇伸手,沒用什麼力氣,手指一劃,很輕地將黑格裡的白棋騎士碰倒。

哢噠一聲。

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

“——霍決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