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裂縫底下。(1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9091 字 10個月前

風雨琳琅。

天似捅穿了個窟窿,心臟似吸飽了水,沉甸甸墜著,牽得肺腑都悶痛。

楠木廳內早已空空如也,沒了聲息。

霍決最先離開,頭也不回。他於大局運籌帷幄,在細節處卻難周全。或許也是過於自負,對時聞沒有任何防備。

霍贇畢竟在雲城生活這麼多年,人脈根基深厚,有心要做什麼,總能做成一二。

他在窗邊靜立半晌,慢慢也走了。約莫是怕時聞難堪,沒有執意等她下樓,給她留了體麵。

很難言說此刻的心情。

仿佛雨水驟凍,化作一場雪,落進身體裡。

在此之前,時聞一直有被愛的錯覺,也篤信她與霍決之間的羈絆獨一無二。

畢竟他們實在太年輕,彼此陪伴的時間,占據人生將儘二分之一。

她知道霍決與其他人不一樣。她曾經不在乎,覺得這無關緊要。因為她知道自己在霍決心中分量也不一樣。

他們並非簡單的喜歡或不喜歡,抑或淺薄的見色起意。而是像兩株根係交纏的植物,有著更深層、更複雜的轇轕糾纏。

或許,確實是不一樣的。

但這份不一樣,細細推敲起來,又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等同幾多價值呢?

大抵就如鑽石裡摻了一把玻璃渣。隔著展示櫃遠觀,浮光躍金,熠熠生輝。等到真正靠近了,拿手去碰,又會戒損、流血。不純粹。

人就是這樣,投入得越多,越經不起失去。

她原先懵懂。是霍決逼她早早開了竅。自以為有多不同,其實撥開偽飾,不過荊棘叢中雪花一捧,鑲金籠中鳥雀一隻。

她沒有立場評斷他的對錯。也沒有什麼要拯救他脫離深淵的計劃。就隻是看著,聽著,慢慢理解了他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然而理解,不等於甘願接納與承受。

事到如今,惟有安慰自己。

還好。

還好。

幡然醒悟,及時止損,永遠不遲。

怔怔看雨,不知過了多久,綰髻的侍應姑娘提燈上樓,溫言提醒,“客人,車備好了。”

雨下得比來時猛烈。

她沿著原路返程。疏闊幽曲,綠裡一切都在休憩。襯得方才的驚心動魄都似夢幻泡影。

黑色輝騰將她送回CBD大廈地下停車場。皮膚管理中心的店長引她回46樓,一路察言觀色,並不多話。

筱林的項目還有幾分鐘才結束。時聞沒有直接過去找她,將運動套裝換回緞麵裙,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嘿!”

她臉上還沾著水滴,肩膀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聞聞!你就是時聞,沒錯吧?”

時聞詫異抬頭,鏡中映出一張濕漉漉的昳麗麵龐。

旁邊一位陌生的年輕女子,淺栗色長發,方圓臉甜美相,攜著一股濃烈純欲的晚香玉氣息。

“好靚!”

女子巧笑倩兮,聲音嬌柔,自來熟地與時聞在鏡中對望,“怪不得Lawrence這麼疼你,一直藏著不讓見。我費了好大勁才找來的呢。”

見時聞沉默沒反應,她也不惱,還十分親密地輕摟對方肩膀。

“啊,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吧?我姓俞,俞天心。最近回來雲城沒多久,好多地方都不熟,以後能常常找你一起玩嗎?”

時聞不動聲色地掙了掙,回頭與她對視。

俞天心毫不在意遇冷,旋開唇釉一邊補妝,一邊自顧自道:“聽說你跟霍贇關係也很親近,我之前也一直在跟他見麵,最近才換成Lawrence。”

想起什麼似的,她言笑晏晏,“Lawrence人可比他哥有趣多啦,做事也活泛。以後當老公不會那麼悶。不過我跟他們相處下來,總感覺他們關係不太好,你們平時會一起玩嗎?你跟他們兄弟兩個。”

“我不介意哦。三個人一起玩。”俞天心俏皮地眨眨眼,壓低聲音,曖.昧暗示。

“或許再加上我男朋友。我們四個人。他長得雖然沒有Lawrence那麼帥,但聽話很多,很好欺負。”

一日之內接連而來的衝擊太多,時聞已經感覺不太到什麼震驚之類的情緒。隻似笑非笑淡淡看著,耐心等俞天心繼續說完想說的話。

“彆這副表情看著我呀。”俞天心語調上揚,“太可愛了,我會忍不住想親你啦。”

她合緊唇釉,麼麼地抿了抿嘴唇,又難掩雀躍地探身靠近,“周六我們討論訂婚宴的事。我順便幫我男朋友辦個派對,慶祝他戴項圈一周年。你要不要跟Lawrence一起過來玩?”

周六。

周六是時聞的二十歲生日。

確實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

“抱歉。”時聞笑了笑,禮貌地將手擋在對方肩上,側身後退拉開距離,“你認錯了。”

俞天心不解,長長地“欸——”了一聲。

“佳偶天成,預祝你們訂婚快樂。”時聞毫不拖遝,落落大方頷首告辭,“雖然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

*

雨中半山。

被霧暈環繞的樹木,纖細,硬朗,款款立於懸崖邊。抵擋住向上漫溢的海潮。

雨天晝與夜的界線很模糊,時聞抬頭看一眼掛鐘,才發現已經時至傍晚。

這個掛鐘是時聞在一個先鋒藝術展上買回來的。形式大於功能的溢價作品。整體外觀如同流淌的海浪,玻璃加藍寶石的軟雕塑,以一種超現實主義的角度斜斜懸掛於牆麵。表盤刻度錯亂,與現實時間對稱相反。

一眼望去,容易令人分不清黎明黃昏。

時聞想了想,還是搬了張椅子,踩上去將掛鐘摘了下來。

雙開門從外麵推開,發出輕微的響動。她坐在地毯上整理雜物,沒有回頭,默默承受身後那道目光的注視。

霍決過了一會兒才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束新鮮芍藥。不是精致的商業包裝,隻簡單紮著一層牛皮紙,像是親自從花房采擷而來。

他身上衣服還是出門時的那套。款式麵料細節都對得上。大抵是因為今日沒有跟俞天心碰麵,沒有染上晚香玉的氣味,所以沒必要換。

時聞掃一眼他的左手,波瀾不驚問,“拆線了?”

霍決“嗯”一聲,拿起行李箱裡的掛鐘,隨意撥弄著表盤的時針,嗓音低沉問:“在做什麼。”

“收拾行李。”他明知故問,時聞照答,伸手想要把東西拿回來。

霍決用了點力氣,沒讓她如願,“離你生日還早。”

算了。

時聞鬆手,不與他爭,語氣淡淡道:“我今天就走。”

霍決眸色暗了暗,單手按住行李箱,動作很強硬,口吻卻是刻意為之的輕柔,“怎麼了,生我氣?嗯?”

時聞搖了搖頭。

彼此目光一濃一淡,在冷氣裡對峙。

“生日願望。”時聞突然開口,“我能不能現在就許?”

霍決沒表態,無聲揣度著她神情。

“我們分開。”時聞平靜道,“你留在亞港,我自己去倫敦。你以後,不要再過問我的事。”

沉默像灰塵一樣落在身上。

霍決下頜收緊,驟然間有幾分陰晦意味,但沒有立即發作,語氣尚且平和,“彆說蠢話。”

時聞一字一頓,“這就是我的生日願望。”

“鬨脾氣也有個限度。”霍決忍耐著,將掛鐘遠遠丟開,“今天見過誰,發生了什麼?”

時聞木然,“我見過誰,做過什麼,一舉一動,你不是應該都很清楚嗎。”

“我做錯事,惹你生氣了,是不是。”霍決的腔調虛偽地軟下來,肢體卻仍像一張蓄力的弓般緊繃著,“關於什麼?說說看。我可以解釋。”

“我不需要解釋。”時聞微微仰頭,儘力讓自己顯得更有底氣。

“把阿加莎還我。我問過倫敦彆墅的女傭了,知道你從一開始就隨身帶了回國。”

她坐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穿一條霧灰色的緞麵吊帶裙。看起來像一塊昂貴的玉。溫潤,優雅,適合私藏。臥室燈光澄澈,為她的皮膚鍍上了一層薄而光亮的釉色。

霍決眼神瞋黑,一錯不錯地審視著她。

“是霍贇,還是其他的什麼人?”

忽而篤定的語氣,“你跟他見過麵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他略微俯身,英俊的五官蒙上陰影,“讓我猜猜。時機這麼巧,應該是通過你那個樂於助人的朋友,對不對?”

時聞不回答,也不回避。等同默認。

霍決表麵溫和褪去,短促地笑了一下,起身時神情驟冷,朝門口沉聲訓斥,“列夫,滾上來。”

時聞即刻惱了,隨手抓起芍藥扔到他身上,“你少遷怒彆人!”

空氣被扭曲剪碎,花瓣簌簌掉進地毯裡,再也無法佯裝無事。

時聞深呼吸,壓住漸漸變快的心跳,起身摸索到自己的手機。霍決像座冰川般逼近。她推不開,索性拽住他的領帶,粗魯地將領帶夾扯下來。

精鋼領帶夾的彈簧片薄薄一片,寬窄正適合插.進手機的充電口裡。

時聞手微微發抖,憋著一口氣捅進去用力翻攪,也不管是否會將手機弄壞,直到“哢噠”一聲,有什麼東西從中脫離掉落。時聞扔掉領帶夾,撿起那片裝置,連同手機一起摔到霍決身上。

“你不是要解釋嗎?”她音調揚高,“解釋。”

霍決麵色鐵青,被砸了也沒知覺似的,一動不動看她。

敞開的雙開門前,列夫默不作聲靜候著。

剩下的行李也沒必要再收拾,時聞合上行李箱,衝無辜受難的毛子道:“我要下山,麻煩幫我準備輛車去機場。”

霍決撿起故障閃屏的手機,頭也不回往後一摔,平聲吩咐,“門關上。出去。”

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列夫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這是要撕開了談的架勢。

時聞與他不遠不近站著,保持戒備距離,抱著手臂靜靜看他。

“解釋。”她冷聲,“說來聽聽。”

霍決剛才那點暴躁很快收斂,弓身撿起散在地上的芍藥,平心靜氣道:“我擔心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