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Happy birthday,……(1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13688 字 10個月前

夜向黎明過渡。

黑色邁巴赫沿著海岸公路疾馳。

大約是向北,窗外風景快速擦臉而過,卻怎麼也跑不出天上這朵積雨雲。

霍贇的手機連著車載藍牙,屏幕一直在無聲閃爍。

他視而不見。

時聞有意一瞥。

一串雲城本地號碼。未存聯係人。斷斷續續打了能有七八次,足見程度之急迫。

“不接嗎?”時聞側首。

霍贇視線向前,反應淡淡,“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時聞即刻明白過來,這是李業珺的來電。

她沒有再說話,讓沉默重新占據車廂。

過了佛手橋,路上寥寥幾輛車,像疏散的魚群紮入另一片海。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來電顯示是關皓然。

霍贇輕掃一眼,似有所覺,沒有第一時間接起。過了半晌,才輕歎口氣,按下方向盤的接聽鍵。

線路接通,那頭說話的,卻非關皓然本人。

“——你瘋了,霍贇!律師今日來見我,說是受你委托。你什麼意思,一天安樂日子都不讓媽媽過了是嗎?”

隨著這句盱衡厲色的嗬斥,霍贇緩緩靠右,拉起手刹,打著雙閃暫泊路邊。

“很夜了,彆再使喚我的朋友跑來跑去了。”他語調冷淡,斷開藍牙,拾起手機準備下車。

時聞無聲按住他手臂,一對眸子無聲望過來。

外麵雨太大。

公路無處遮蔽,惟有嶙峋起伏的礁石,撐傘也會淋濕。

霍贇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留在了車內。

“至於我的意思。”他的聲音輕得沒有起伏,“就是文件上白紙黑字寫的。我放棄。全部。”

滂沱雨勢敲打車身,繼電器發出規律而枯燥的嘀嗒聲。

狹窄的密閉空間裡,或許是由於對方情緒太過激動,音量高揚,話語都經由手機聽筒若隱若現地透了出來。

“你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你知不知道媽媽苦心經營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霍銘虎已經半隻腳踏進棺材,你撐一撐,霍氏控股遲早都是你的!”

“我不要。”霍贇沉靜道,“我說過很多次了。鳩占鵲巢。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要。”

“胡鬨!我千叮萬囑你絕對不可以再講這種話。你這樣任性妄為,真要媽媽為你多年籌謀的心血都付諸東流?”

“是為我,還是為您自己?若是為我,您該到舅舅家為我爭。”

“夠了!”李業珺疾言厲色打斷他,“你是我辛辛苦苦生養長大的,我是你母親,我們是永遠的利益共同體。你隻需要記住這一點,不要總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糾纏不清。你以為霍銘虎有多對得起我?他欠我的,我們母子再多都受得起。我一直以來是怎麼教育你的,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淺薄短視,罔顧大局,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學不會。”霍贇言語冷淡,飽含某種消極的抵抗,“正如你所言,我永遠都達不到你的要求。”

“媽媽對你有要求,是因為對你有期望!你就是太容易得到了,才會這麼有恃無恐。你有沒有想過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我們手裡的東西?你姑姑、你堂弟、還有那個賤種……這幾年你已經落於人後,再這麼胡鬨下去,承擔得起後果嗎?”

“我現在就在試圖承擔。”霍贇頓了頓,呼吸克製得很平緩,“在我向他們坦白之前,媽,把字簽了吧。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過你機會了。”

“霍贇!你竟敢拿這種話威脅媽媽!?”李業珺怒不可遏,聲音越發怫然尖細,“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我先前一直容忍你的任性,是盼你鬨夠之後收心,你以為我會任你繼續犯蠢犯錯下去麼!你現在在哪裡,馬上給我滾回來,我要跟你好好當麵談!”

“再談,也不會有其他結果。選擇由您來做,今日是最後期限。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

霍贇沒有繼續爭辯,輕聲說罷,就直接掛斷了通話。

時聞聽得惴惴不安。

在合掌寺時,霍贇答應她,會有辦法令李業珺妥協。他用自己威脅她。這就是他的辦法。

然而此刻,時聞無暇關心這些。

她轉過身,直直注視著霍贇。

他麵容清俊而蒼白,嘴角平平抿著,沒有透露半分情緒。即便在盛夏時節,亦如常穿一件長袖襯衫。介於黑與藍的深色係,衣領線條平整,袖口露出一點點腕表的細節。

靠得近了,會發現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縈繞不去的消毒藥水氣味。

“阿贇。”時聞眼睫突然顫了顫,問他,“你今晚是從哪裡過來?不是從你外公家,對嗎?”

霍贇握手機的手不甚自然地頓住。

他的麵頰一陣緊縮,像是有種內在的重力在將他徐徐往裡扯,“為什麼這麼問?”

時聞不答,伸手要去握他的腕骨。

霍贇起初與她角力,不肯讓她碰。

但時聞靜靜看向他。他的動作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他們都知道,隻要時聞堅持,霍贇從來都不懂得如何拒絕她。

時聞順利捉住了那隻手,將手機丟開,小心翼翼捋起他的長袖,摘開了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

透明藍寶石的水晶表盤,搭載自動上弦機械機芯,指針昂貴撥動分秒。

亮黑鱗紋鱷魚皮表帶之下,遮掩手腕錯綜雜亂多道傷疤。新的。舊的。有的結了痂。有的還餘留血痕。

猶如一叢以血肉為養分的醜陋荊棘。

心中那道強烈不安的猜想被證實。

時聞瞳孔震顫,猛地咬住嘴唇,否則必將驚慟出聲。

霍贇靜靜望著她。

“我沒事。”他慢慢將衣袖整理好,幾近溫和地安慰,“真的沒事。”

“我沒想要死。”他的聲音靜得發空,微乎其微地落下去,“也沒資格死。還有那麼多事等著我收尾處理。”

他隻是有時困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時聞一時失語,緊緊攥住他的腕,心口被驚憂與無措盈滿。手微微地抖。不知道是霍贇在抖,還是她自己。

“……他們知道嗎。珺姨他們。”

霍贇沒有說話。

時聞鼻根酸脹,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為什麼。”她難以自抑地哽咽出聲,責備他人,也責備自己,“為什麼都沒有人發現你生病了。”

明明他瘦得那麼明顯。

明明知道他不會好過。

明明留意到了他下意識按住腕表的動作。

時聞無可避免地想起孤伶伶死在獄中的時鶴林。為什麼不能更早呢,她詰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更早地問他一句。

“沒有人有義務那樣做。”霍贇很輕地碰了碰她腮頰,動作克製而平和,“我不是小孩子了,聞聞。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這不是你的問題,毋需放在心上。”

時聞搖了搖頭,不讓自己繼續浸入懊惱的情緒之中。她深吸一口氣,如同下了某個決定,正色道:“阿贇,聽我說,你不能再留在雲城了。我——”

話音未落,忽聞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呼嘯著劃破厚重雨幕。接連三四輛車利落甩尾截過來,明顯訓練有素,牢牢堵住邁巴赫前後兩側。

霧燈穿透夜色,直直照向車廂,將所有細微動作都剖得無所遁形。

雨刮器機械運作,透過時隱時現的擋風玻璃,隻見賓利車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有人周身凜冽,難掩戾氣,步步向他們行來。

比想象中快太多。

——霍決找到她了。

他仍穿一身考究貴氣的手工西裝,隻是領帶暴躁地扯鬆了,外套亦不再一絲不苟地扣好,失了往日的風度與禮儀。列夫默默緊隨其後,為他撐一把黑傘。

走得越近,越能看清那張麵孔閃過的陰影。濃稠而晦澀。猶如冷海之下,壓抑一觸即發的暴烈怒火。

時聞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她沒敢再看他第二眼,迅速將視線收回,肢體驟然貼近,雙手緊緊環抱住霍贇。

“不論你原本打算怎麼做。”她當機立斷,壓低聲音,“阿贇,跟我一起離開這裡。不等冬天了。”

在今夜之前,時聞製定的計劃,遠遠要比這倉促、自私得多。

她一心獨自高飛遠走,再不摻合這筆爛賬。許朝誠既已死了。她局外人一個。霍家兄弟之間的恩怨,該怎麼算就怎麼算,與她再不相乾。

可如今見了霍贇抑鬱自殘的傷,她卻無論如何,都難置之不理。

借著視覺差的角度,時聞將下巴枕在霍贇肩上,做出戀人般親昵姿態。

“去找霍老爺子,說你要跟我走,請他親自出麵處理這件事。”她微微側頭,掩飾自己說話的神情與口型,將話說得又快又清晰。

“如今能同時掣肘珺姨和霍決的,除了他,再無旁人。老爺子年紀大了,他能接受一個離經叛道、放棄家業的孫子,但不能接受一個徹底不姓霍的孫子。”

“你不必非得握住刀鋒,將真相吐露出來。霍決既然把這當作一場遊戲,暫時不想戳破,那你就由他,把刀還給他。他分得清利害,從來,從來不會讓自己輸的……他終歸會重新爭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至於珺姨。阿贇,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沒有人可以為彆人承擔一切。你說過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的,不要為了上一輩的事情毀掉自己。”

時聞將情緒剝離,宛若一個冷靜而理智的旁觀者。厘清是非,衡量得失,判斷再沒有比這更適宜的做法。

她需要借助外力離開霍決。

而霍贇也同樣需要一雙手,將他扯離雲城這片泥沼。

父親鋃鐺入獄的那年,是霍贇陪著她。得知父親死訊的那幾日,也是霍贇陪著她。霍贇待她千般好,她受之有愧,如今總該是時候還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聞輕聲呢喃,像在說服他,又像在說服自己。

“阿贇,你需要好好休息。假如你需要給自己一個借口,那就拿我當借口。就當是暫時、暫時為了我。我不去英國了,反正當初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去,我的學籍還沒有注銷,我們可以一起回安城。安城太冷,你得陪著我。去年錯過了,今年我們可以一起上雁回山看第一場雪。”

霍贇的手很輕地搭在她背上。

他沒有說話,嘴角緊緊抿著,眼底滾過一陣結結實實的痛苦。

雨刮器仍在快速運作,刮出急促聲響,像倒計時的指針,不斷催促他們走向既定結局。透過厚重雨簾,眼尾餘光瞟見一抹近在咫尺的陰影。

時聞抱著霍贇的手僵硬地緊了緊,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生硬地朝他唇邊吻去。

“砰——!!”

邁巴赫車身重而大,此刻受到外力撞擊,居然猛地搖晃了一下。

饒是時聞做足心理準備,也被驚得臉色白了白。她屏息回頭,不意外對上那雙黑漆漆的、冰冷的眼。

雷鳴在黑暗中翻滾。

霍決站在暴雨裡,一言不發看著她,好像眼裡隻有她。

他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眼中表露的意思卻直接分明:要麼即刻下車到他身邊。要麼就任他把這車砸爛了。

沉默對峙半晌,車鎖無聲彈開。

霍決拉開車門,攔腰將她撈出來,一句話不說,深深看她一眼,便推入傘下。

隨後他再度弓身,手臂青筋暴起,單手揪住霍贇的衣襟,硬生生將人從駕駛座拖了出來。

霍贇瘦歸瘦,身高與他相差無幾,此時竟像爛泥般,被輕而易舉甩到公路護欄上。

霍決左手還纏著繃帶,醫囑吩咐過切勿沾水的傷口,此刻已經被雨徹底澆透。

他麵無表情,力氣大得駭人,毫無知覺般揮拳。宛若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再獷烈的雨,也無法熄滅他身上瘋狂燃燒的怒火。

“霍決——!!”時聞又驚又懼,渾身發抖地衝進雨裡,用儘全力緊緊箍住他的腰,不讓他的拳頭落下。

霍決機械回頭,雨水沿著他鋒利的眉眼淌下,將呼吸也浸得冷冽。

他看也不看倒地的霍贇,反手攥緊她的手臂,一動不動地審視她。不讓她有機會靠近彆人,也不讓她有機會逃離自己半分。

這場暴虐的夜雨,猶如某種會呼吸的巨大活物。血淋淋的肺葉,一收,一擴,將毫無生氣的人類吞入無邊的黑暗與沉默裡。

霍決的神情冷如堅冰,看向她的目光充滿危險,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開口時聲音卻輕。

輕得毫無意外被暴雨瞬間淹沒。

“你跟他走?”

他嗓音嘶啞。飽含陰鬱與被刺傷的不可置信。戴著白奇楠的手,用力得幾乎要將她肩膀捏碎。

“時聞,你怎麼敢跟彆人走。”

*

鳳凰山頂。

門被莽撞地踢開,渾身濕透的時聞被丟進浴室。

從昏暗的鉛灰色公路,到明亮的柑橘色房間。環境陡然轉變,熱水兜頭灑下,將人澆得一激靈。

霍決麵色沉鷙,不容反抗地鉗住她下巴,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擦拭她的嘴唇。

“做戲給我看?”淡漠磁性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尾調隱隱結霜,“我舍不得你不開心,沒有真的把你藏起來。你就利用這個對付我。事實證明,我還是太放任你了,是不是。”

“自我意識過剩。”時聞犟著扭開頭,冷冷砸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是你?什麼都是做戲。”

緊接著,沒有給予任何緩衝的餘地,她平靜宣布,“我愛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突如其來紮落一刀。

像是要在那張臉上找尋一絲一毫偽飾的破綻,霍決古怪地歪了歪脖子,定定注視她良久。

“——好新鮮的發現。”他怒極反笑。

“是我醒悟得太遲。”時聞暗暗掐住手心。

霍決沒有即刻發作,喉結滾動,慢條斯理地開口,“你親他了。”

時聞不否認,“你看見了。”

霍決“嗯”一聲,笑得越發輕柔低沉,“睡過了嗎。”

時聞猝不及防,下意識蹙眉,沒有即刻作聲。

霍決居高臨下地俯身,猶如一座冰川,充滿毀滅感地逼近。

“回答。”他平心靜氣得近乎詭異,右手輕輕捏住她後頸,逼她仰頭直視自己,“你讓他碰你了嗎。”

“不然呢。”時聞很快反應過來,眼神挑釁,“我們整天整夜在一起。”

明明理智告訴自己,這極大概率是話趕話的負氣之言。但奇怪的是,此時此刻情緒完全不受控製。

戀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劃開皮肉、肺腑,讓人聽見血管爆裂的聲音。

霍決死死盯著她,神經沉沉跳動拍打太陽穴。仿佛有隻野獸亟欲撕裂人皮,從一灘血肉裡猙獰而出。

“你跟他在一起——”他用拇指重重摩挲她嘴唇,語氣輕得吊詭,“也像跟我一樣,隨便舔舔就噴,用力操幾下就嬌氣得掉眼淚?”

未曾預料在床榻以外的情境聽見這種話,時聞怔愣幾秒,用儘全力甩了他一巴掌。

霍決無動於衷地受了。

那張英俊的臉被猛地打得偏過去,犬牙劃破口腔內壁,血絲滲出來。

他漫不經心用舌尖頂了頂腮頰,裝模作樣喊了聲“疼”,而後俯首,強硬地給了她一個充滿淩虐意味的吻。

唇舌間儘是甜鏽的血腥氣。

時聞憋著一股氣,悶不作聲與他撕咬,劈頭蓋臉踢他、踹他肩膀。

霍決躲也不躲,順勢握緊她腳踝,輕而易舉製住她動作。他將她拆開,一寸一寸檢查她的皮膚,一點一點嗅她身上的氣息。

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像一尾分開海洋的、光滑的魚,無端予人撫慰。霍決吻著她頸側跳動的脈搏,摩挲著自己前幾日留在她腰窩的痕跡,不知過了多久,眼底浮動的瘋狂與神經質才慢慢平息些許。

“對不起。”

他皮糙肉厚地拿麵頰去貼她打得發紅的手心,將人禁錮在懷裡,歎息般吻她眼下痣,“痛不痛?彆拿那種話激我,bb。”

他骨相絕佳,皮貼著肉,混合清貴與邪氣。有意專注看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就能虛構出糖衣織就的夢境。

時聞閉了閉眼,身心皆疲憊不已,“滾。”

“你先招惹我的。”霍決親昵地蹭她鼻尖,惡劣地將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你先來找我搭話的。一次,兩次,次次。我問過你,給過你機會了。時聞,你隻能受著。”

時聞眼尾發紅,“我做錯一件事,連改正的機會都沒有,我活該?”

“你做錯什麼,我都舍不得怪你。”霍決故意曲解她的話語,附在耳邊一字一句,“但慫恿你離開我的人,每一個,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