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門被重新打開一道縫隙。(2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9275 字 10個月前

是以她冷泠泠地回望他。

用那雙矛盾而明亮的眼睛,有恃無恐地反問他,“——倘若我非要這麼激進不可呢。”

她實在有一張令人魂牽夢縈的漂亮臉蛋。

骨相漂亮。

嘴唇漂亮。

眼睛更漂亮。

被日光包裹著變成琥珀的玻璃珠子,水光瀲灩地一眨,便似有千言萬語交付。

以至於蠻橫也可愛,無理也有趣,冷漠也多情。

霍決過去喜歡看這雙眼含淚望向自己。不論是撒嬌的、驚喜的、嗔怒的、或是悲慟的。他已經慣於從她的眼淚中確認她對自己的需要,並以此攫取她全心全意依賴的明證。

而今很少再見她哭。

也不願再逼她哭。

甚或偶爾會有陌生的懼怖在心間一閃而過。怕她會為無關緊要的人失望心碎。怕她一個人在雪夜裡踽踽獨行,看不清路。怕她真的走得遠了,從此不肯再回頭望向自己。

他當然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偏離計劃的軌道需要被修正。

而迷途的小鳥則需要一點小小的正確引導,才能免遭風吹雨打,免受羈旅顛簸,安安穩穩落入掌中。

亦如此時此刻——

霍決目光沉沉觀她神色,輕著語氣,“你這是允許我正式插手的意思嗎。”

“我允不允許,有什麼區彆?”時聞下頜繃緊,亮了亮手中那枚攝像頭,“與其你費這份心力瞞我,不如我們彼此都省事些。”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沈亞雷被檢舉。沈氏集團陷入困境。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和許安怡錯過今時,未必會有來日。

五年前霍決承諾幫她,她無法接受,也無法相信。隻當那是分離在即,一句用作挽留的虛偽借口。

五年後的今日,她對霍決仍沒有多少信任可言,心底也篤定自己會為此付出代價。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然踏出了第一步,過程不論,惟有優先追求沈氏這一件事的結果。

小鳥要飛回屋簷下避雨了。

霍決無聲笑了笑,將她環繞在懷中,執著她手,放到唇邊鄭重地吻了一下。

“榮幸至極。”他的嗓音很沉,咬字卻異常清晰,甚至有些惡意慫恿的意味,“那我覺得你可以做得更激進些,bb。”

他的體溫透過薄薄麵料將她熨開。時聞嗅到他身上鞣製皮革與煙草混合的氣味,焚熏感微苦,令人恍若置身古刹之中,安穩而持重。

“餘嘉嘉半個小時前在沿江大道被追尾。她駕齡四年,性子又慢又穩,在今日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一起交通事故。”

對方身量太高,時聞被迫微微踮腳,下巴仰在他肩膀,一字一句慢道,“我隻有這一個要求,霍決。我不要我身邊任何一個人出意外。”

“好。”霍決沒有任何考慮地答應下來,立誓畫押般輕啄一下她的耳廓,“我向你保證。”

如今的他,自是有兜底的能力。

難得的溫和擁抱不過持續了十餘秒,時聞就不自在地揪著他腰側襯衫,亟欲掙脫出來。

“鬆開。我要準備收拾了,等下警察和物業可能還會再來一趟。”

霍決沒有強硬桎梏,體貼地鬆了一隻手,另一隻手若即若離地橫攬住她腰肢。又吸引注意力地主動問起,“闖進家裡的那隻蟲子,你希望怎麼解決?”

“什麼怎麼解決。”時聞還在拿手肘抵著他腰腹,沒有即刻反應過來。

“結合寄到新聞社的包裹和你朋友的車禍,肇事的大概率不是個人,而是團夥。”霍決循循善誘,“你是想把人直接交給警方,當作一起簡單的入室盜竊案處理。還是讓列夫撬開他的嘴,蔓引株求,給他背後的指使人找點不愉快?”

時聞終於聽出不妥,不自覺蹙了蹙眉,“你做了什麼。”

霍決沒有正麵回答。摸出手機,解鎖,翻動幾頁屏幕,打開一段視頻遞到她眼前。

很短的一段視頻。

鏡頭很穩,畫麵中的人,恰好剛剛與她有過一麵之緣。

時聞的表情從平靜,到疑惑,再到錯愕與震驚,“——你抓住他了!?”

視頻播放第二遍,她麵色凝重地按停,上拉查看文件詳細信息。

從匪徒離開公寓的14:45,到攝製保存這段視頻的15:40,在警察還在給她做筆錄的同時,霍決的人一個小時不到就逮住了那個穿衝鋒衣的男人。

“還記得列夫在改行當廚子之前是乾什麼的嗎。”霍決簡明扼要。

“這人麵相口音像馬來人,大概率不是中國籍。身手和意識都不一般,右手有槍繭,很可能是東南亞私人武裝出身。你自己也清楚沈家祖輩是乾什麼發家的。這人入境是否合法都尚且存疑,明麵上不存在的人,不及時揪住,就等同石沉大海。我沒有藐視司法機關的意思。隻是以現有的線索,你想等警方調查緝捕,估計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嵌在她門口的那枚攝像頭不是擺設,也不單單隻為窺探她按心情好壞更換密碼的舉動。

它顯然有著更隱晦的用途。

以及比想象中更迅即的聯動反應機製。

時聞眉頭緊皺,將事情從頭到尾反芻一遍,半晌,有些難以置信地抬眼,“……你是故意的。”

“冤枉。”霍決溫和抿唇,充滿技巧地展現自己的無害,“我認過錯了。隻是稍微來遲了些而已。”

時聞根本不信,猛地氣血上湧,激得麵頰薄紅,“彆告訴我你現在對這種欲蓋彌彰引人揭穿的無聊遊戲感興趣!”

霍決翹了翹唇角,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聲音透出一種得其所哉的邪氣。

“是你千叮萬囑交代我的。彆越界,彆攪局,彆管閒事。”他一句一句記仇地數,惡劣又親昵地拿鼻尖蹭她,“我那麼聽話,又怎麼敢忤逆你。”

時聞差點又一巴掌甩他臉上。

這可不是之前那種小懲大戒訓誡小狗的力度。

“你不喜歡我瞞你。跟你說實話,你又生氣。”

霍決笑得更加可惡,輕輕鬆鬆捉住她手腕,貼到自己臉側,一邊輕佻地吻蹭,一邊討好地低聲,“我真的隻想換張床而已。”

——順便把人放到眼皮底下,更安全的地方看著。

“這是說不說實話的問題嗎。”時聞冷冷地瞪著他,忿恨地磨了磨牙根,“犯罪未遂和既遂是一回事嗎!你明明能更早攔住他!”

“那怎麼辦。”霍決假模假樣,話說得誠懇又苦惱,“因勢利導,正好遇上了,我沒理由拒絕彆人白白送上門的借口吧。況且若是犯罪未遂,你就是報了警,警方都未必當回事,過後還怎麼借機發揮搞大動靜。”

所以就任人把她家砸了!

時聞被他黑白顛倒一頓胡說八道氣得腦仁兒裡嗡鳴炸響。

她咬緊了嘴唇,眼神忿忿瞪視著,手上掙不開,索性破罐破摔往他脖子狠狠撓了一道。

霍決“嘶”一聲,悶笑著向後仰了仰,“炸毛了。這麼凶。”

話雖抱怨,力氣卻鬆了,任她泄憤似的,硬生生挨了好幾下。

“彆撓太顯眼地方,明天還得過亞港找老爺子討零花錢。”邊說,右手邊順著她細白手臂往下滑,宛若疊在翡翠上的另一隻鐲子,指腹輕輕摩挲著枝椏泛青的腕間靜脈。

“我不去你那裡。”時聞勉強冷靜下來,語氣生硬,“待會兒餘嘉嘉接小朋友回來,我跟她們一起另找住處。”

“我沒記錯的話,餘小姐剛剛新婚不久。”霍決語氣平緩,好似很講道理地同她商量,“比起跟你一起住。我認為她待在她先生身邊,暫時減少和你明麵上的聯係,反而會更安全些。你認為呢?”

很難從客觀層麵反駁這句話。

因為事實如此。

時聞也沒打算真這麼做。

“反正我不跟你走。過後我自己去酒店。”她懶找托詞,直接趕人,“房子被毀成這樣,還得聯係房東說明情況溝通賠償。你趕緊滾,彆在這礙事。”

“酒店人多眼雜,更不安全。”霍決被推了一下,紋絲不動,“關於賠償的事,我想我大概可以做主,你的房東不會介意的。”

這話乍聽起來沒什麼問題,霍生財大氣粗,有無事先投保都不必問,無非花錢擺平。

但有過顧秘書和顧寧的關係在前,再加上霍決今日連番逗弄般的坦誠,時聞根本沒法不多想。

她往後退開半步,審視般緊盯過去,“我的房東姓黎。是一位旅居海外的三十代女性。”

雖然時聞沒有當麵見過真人。但這個房源是通過正經平台找的。簽租賃合同時,房產中介展示過相關證件和房東的身份信息給她,以證明真實性與合法性。她的押金和租金,也是核對過實名信息,按季度直接打到那位黎女士的銀行賬戶上的。

結果霍決好整以暇告訴她,“巧了。列夫的太太就姓黎。”

“……”

果不其然。

短短一兩小時,接迥而來的信息實在太多。時聞感覺自己已經再無餘力,去表現任何忿怒或訝異。她嘴唇顫抖了一下,表情都麻木了,話噎一半在喉嚨,徹底不再出聲。

“他們的小月亮快要出生了。”霍決俯身抵著她額頭,好聲好氣解釋,“雖然暫時還沒有榮幸相見,但這處房產,是我提前送她的滿月禮物。這位凶巴巴的女士,你算是她暫住的房客。”

言罷,也不在意對方冷冰冰的反應,單手掃開島台上的雜物,將人抱到台麵坐好。

而後熟門熟路走進書房,翻了一個寵物航空箱出來,又重新打開恒溫箱,耐心地哄著朱莉換了個地方。

剛才脫掉的西裝外套還搭在餐廳椅背。他撿起來,隨意抖了抖,往地毯一攤,也不怕臟,把那株幸免於難的白掌連泥帶土一並裝了進去。

時聞一言不發,冷眼旁觀他慢條斯理地忙碌。

其實有些事,霍決不說不承認,她是完全不可能察覺的。

譬如那個陽奉陰違、並未被完全遵守的生日願望。譬如那些精挑細選放在她身邊的人脈眼線。那雙沉如永夜的黑色眼睛,從未真正長久地離開過她。

他明明可以一直瞞著她。裝作偶然、意外、命中注定。令她的防備更低,態度更緩和。

然而他還是選擇宣諸於口。

仿佛他在學著在她麵前坦誠。

仿佛他在遙遙應和多年前那句過期失效的“沒有秘密”。

儘管這是延宕的、彆有用心的、經過選擇的。

門被重新打開一道縫隙。

潔白的閃電落下,攜著植物腥氣的風潮濕湧入,為無處可去昏暗的光拓開另一條道路。

“好了。彆賴在小朋友的玩具房裡生氣了。”

霍決提著她僅剩的幾件家當,姿態強硬地將人摟入懷中,風度翩翩地在她眼尾印下一個吻。

“雨越下越大,是時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