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
一隻用上等和田玉做的玉佩被送到了既霞軒的大門口。
小廝抱著玉佩,收也不是趕也不是,隻能推搡道:“我得回去問問世子。”
話音未落,沈家世子便著一身石青走了出來,大步流星,眼梢掛著慍怒:“不用問了,不收,以後如意院送來的東西都不收。”
來送東西的花青有些無地自容,但還是抱著玉佩原路返回了。
帶著沈酩殷的原話回到如意院時,卻漣漪正坐在小庭院的秋千上打量手裡的沉香木。
到底是花了她五百兩白銀的頂級木料,色澤手感甚至是紋理都沒的說,沈酩殷肯定挑不出錯。
卻漣漪如是想著。
原封不動地將世子爺的話複述完,花青站在原地,偷瞄郡主的臉色。
可後者聽完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怪,實在是怪。
“郡主,既然如此咱們還送嗎?”她弱弱地問道。
“送,當然送,送到他什麼時候親自來跟我說不要。”
小臉揚起,上麵掛著和煦粲然的笑意,彎如月牙泉的眸分外動人,是連天邊鸞鳥路過都得飛過來多看兩眼的程度。
花青呼吸一滯,有些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又被郡主的美色吸引了。
她服侍郡主也有兩年多了,可至今仍無法適應那張明豔皮囊時不時的光彩動人,蜀京眾人都讚那位懷陽公主是天下第一絕色,可她倒是覺得那位公主殿下與麵前人比起來,過於清湯寡水了。
倒不是說她不好看,就是……沒法比。
沒有察覺到花青的胡思亂想,卻漣漪揮著小手讓她過來看木頭:“你說這種尺寸,雕個什麼合適?”
花青頭一次聽她說要做木雕,難免懷疑:“郡主卻是想要小玩意我拿去木匠那裡做好了,何必親自動手,刀鋒無眼,萬一傷了您可……”
“既然是做禮物當然是親手做的才有意義。”打斷了花青後半段的喋喋不休,卻漣漪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
雖然知道花青是為了她好,但她有時候的確過於囉嗦了。
不過想想也是,這時候的卻漣漪表麵還是個嬌縱無度又不學無術的小郡主,無論是丹青畫像還是香木雕形都是後來才學的。
不想多做解釋,卻漣漪說道:“你覺得雕隻小鳥怎麼樣?”
不等花青答複,她緊接著自言自語道:“實在不行雕個地龍吧,多方便,還吉利,不行不行,會被嫌棄太醜太敷衍吧。”
一旁根本插不進去話的花青隻能尷尬地笑笑。
雖然前兩天才下了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雪,可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後悔了,雪色才剛儘,日照就變得又大又足。
原本的路邊雪也化了不少,變成了踩不完的濕水,沾在鞋底板上,一連帶能跟著走出去七八步。
卻漣漪如最開始說的,每天都讓人去送禮物給沈酩殷,但他每次都不收。
這也算是齊雲侯府新興的一件趣事,傳著傳著就到了侯府女主人屠氏的耳朵裡。
嫋嫋白煙於桃花香爐頂部升騰而起,馥鬱的幽靜甜香充斥在房內的每一個角落。這香氣好似有靈,格外偏愛床頭的那副美人縱馬圖。
圖上的女子一襲紅裝,張揚恣意好不快活,她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駒上,雙色相撞分外和諧。
屠氏就坐在床邊,手裡揣著個溫度適宜的湯婆子,正津津有味地聽著旁邊孫媽媽說話。
直到孫媽媽說到沈酩殷連續六日將每日送來的禮物退還時,她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他可是瘋了?”
習慣了屠氏說話的腔調,孫媽媽笑笑沒吱聲。
放下湯婆子,屠民急得親自去找了件鴿子灰大衣套上,急吼吼地就要去找沈酩殷問個清楚。
她氣勢洶洶地直奔既霞軒,但沒想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她的這個好兒子居然一副剛沐浴完的模樣。
她蹙眉:“你大白天沐什麼浴?”
柔軟的青絲順著肩頸滑落,依在衣袍上好似一麵水到渠成的倒懸山。高大的身形著了身高潔似清泉的銀白,肩、腰二處還繡有竹紋。
自顧自給她倒了杯茶水,他像以往一樣將所有禮數做得周全。
可屠氏早就不吃他這一套了,瓷杯重重落在木桌上,醇厚的悶響夾雜著怒火,邊上兩個小丫鬟還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
孫媽媽瞥了她們一眼,連忙讓她們出去,小丫鬟們這才如遇大赦。
沒去管從瓷杯杯口晃出來的水漬,屠氏開門見山:“你是仗著你爹不在,沒人能教訓你就開始肆意妄為了?”
沈酩殷故意裝不懂:“兒子不敢。”
“不敢?我看你倒是敢的很!”
屠氏出身武將世家,雖然因是個女子不曾舞刀弄棒,但一身虎門兒女的氣勢卻很是驚人,年輕時還因為某些荒唐事被不少人暗地裡說是“母夜叉轉世”。
但再凶的人也是從小就看過習慣了的,且深知她吃軟不吃硬的三刻鐘脾氣,沈酩殷見怪不怪。
更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脊背微屈,裝得還算恭敬:“兒子不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麼,還請母親指點。”
屠氏盯著那張臉看了幾息,越看越生氣。
這小子莫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了身,也不知道是誰當初一得知她把漪兒接來住就高興的一晚上沒睡著,現在倒是冷淡。
不等她再罵上兩句,尾音發抖的小廝突然走過來,跟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似的:“啟稟世子,如意院那邊又送東西來了。”
“還回——”
“快拿進來!”
半句話都沒說完,沈酩殷有些煩悶地看向屠氏,猶豫要不要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方式把這位愛操心的長輩勸回去。
可腹中辭稿還沒打好,這位麻煩的長輩就已經大步走過去,“啪嗒”一聲,打開了錦盒一側的小金鎖。
屠氏自認見多識廣,可盯著眼前的琥珀卻也忍不住感慨此物的稀罕。
單看的話一塊琥珀的確不算是特彆了不得的玩意兒,可錦盒裡的這塊卻是世間罕見的絕品,除了品相與光澤,最重要的是它不算小的個頭裡竟然毫無雜質。
實在是罕見。
她拿起來端詳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這孩子是用了心的,如此純淨的琥珀,怕是宮裡也沒幾塊。”
說著,她偏頭看過來,但意外地沒有從沈酩殷的表情中尋見一絲雀躍。
反而,平靜地宛如一潭死水。
她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把東西收著,彆惹人家姑娘不快。”
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沈酩殷回道:“我猜這東西是郡主拿私房錢買的吧,您不是說不能欺負人家的嗎?”
屠氏咬牙,眼神更加凶狠:“你若是不收下,我現在就給你父親寫信,你看他回來抽不抽你。”
眯了眯眸,沈酩殷心覺麻煩。
但最後還是懶得跟屠氏掰扯,板著臉讓小廝把東西放進屋裡。
屠氏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準備離開了。
可腳剛踏出門檻沒兩步,突然就又折了回來:“科考的事你準備的如何了?”
沈酩殷:“還算順利。”
臉上的鋒芒被收了起來,屠氏像個尋常的母親一般拍了兩下兒子的肩膀,由衷說道:“你將來是可承襲爵位的,不必太執著,考上是上蒼的獎賞,考不上就當玩一遭了,彆太掛念。”
沈酩殷眼尾含笑:“母親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屠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但到底是沒說什麼就走了。
可屠氏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出既霞軒的正門,那塊她歎為觀止的寶貝琥珀就被某個“不識貨”的捏碎了。
金黃色的碎片落了滿地,像是秋末受風的菊花,被傷得沒個全貌。
其中還有小半塊掉落到了他的鞋尖處,又被不留餘地地踢開。
找來帕子擦了擦手,男人的目光冷得刺骨:“去把我房裡那塊琥珀拿出來,然後跟我一同去見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