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老遠就看見岔路口圍坐一群人,老弱婦孺皆有,還有三個佩刀侍衛在一旁看著。
方景宏放下薛煦,並將他麵巾拉好戴到臉上,兩人一起向著人群走去。
眾人見有人來了,紛紛起身。
“怎麼回事?”方景宏問一旁的侍衛。
“方公子,”侍衛頷首見禮,“他們是華涼村的村民,想趁著半夜偷偷離開,被我們發現了,叫他們回去他們不聽,我們隻好將他們攔在這裡,等天亮換班來人了,再將他們帶回去。”
這種情況前幾天就出現過,當時一個侍衛回去叫人,結果村民見看守的侍衛少,出手打死了看守的那個侍衛,幸好援兵去的及時,將那些人全部抓住了。
當時方景宏下令,凡是隔離區出逃人員,不管有沒有染病,隻要出了隔離地界侍衛就可先斬後奏。
方景宏抬頭,看到華涼村的石碑就矗立在不遠處,這個路口還屬華涼村地界,倒是沒有違反規定。
方景宏心說還挺聰明,這樣侍衛確實拿他們沒辦法,又沒有足夠人手強製帶他們回去,他們還是有伺機而動的機會。
侍衛也不傻,都知道他們的心思,就這麼跟他們秏上了。
方景宏走到村民前,問道:“不回村是準備去哪裡?投奔親戚?”
“這位大人,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了,”一位拄著木棍的花甲老人開口,“現在家裡一點糧食也沒有了,乾等下去也是等死,您行行好,放我們一條生路。”
“就是,你現在後山讓那麼多人看著,就連山神給我們的食物也沒了,你叫我們怎麼活,不是誠心要我們命嗎!”一個灰頭土臉的毛炸小夥子抱怨道。
“對呀,我們又沒有得病,您就放我們走吧。”
“我們沒病,你憑什麼不讓我們走。”
“再等下去我們肯定也會染上病,我們要走,我們不想在這等死。”
……
其他人也跟著七嘴八舌開口,場麵一度亂了起來。
“住口,都給我安靜。”侍衛抽出佩刀威脅道。
見鋒利泛著寒光的刀刃,聲音再次小了下去,有人反應過來:“他們是想等幫手來,咱們人多,都彆怕,一起闖出去。”
“我看誰敢,不怕死就闖個試試。”三個侍衛分彆拔出佩刀對準人群。
方景宏揮手讓他們停手,對著人群說道:“我就算放你們離開,你們以為你們就能活下去了?知道什麼叫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麼?”
“什麼意思?”毛炸小夥子問道。
“疫病的事情早就傳開了,現在舉國上下誰不知道封郟縣有疫病,彆說你們去其他地方,就連刑州也出不出去。”方景宏道,“你說你們沒病,誰信?他們隻知道你是封郟縣出去的就行了,到時候驅趕你們算輕的,嚴重點直接亂棍打死,再一把火將屍體燒了。”
“嚇唬誰呢?”毛炸小夥子雖是這麼說,語氣已經沒了方才的氣勢。
“有沒有嚇唬你,你們心裡都清楚,你們出去無非投奔親戚,你覺得你們去了親戚會冒險收留你們?”方景宏道,“怕隻會造成親人反目,恩斷義絕。”
“不會的,我一母同胞的妹妹肯定會收留我。”一個年輕女子說道。
“是麼?”方景宏問道,“那麼請問你妹妹與街裡四鄰關係如何?”
“自然是很好,我妹妹和妹夫向來與人為善。”
方景宏輕笑一聲打斷她:“如此你還覺得你該去嗎?”
“為何不能去?”
那女子還一心沉浸在妹妹肯定不會介意自己從封郟縣去的、也一定會收留自己的想法中,每日即便喝一碗稀粥也比在這強。
“你傻嗎?”一旁的侍衛看不下去了,說道,“你去了,以後你妹妹還怎麼和鄰裡相處,你這不是成心害她嗎?”
那女子被說的目瞪口呆,羞愧難當,她一直隻在考慮自己,竟從沒有為妹妹著想過,慚愧的低下了頭。
其他人聽此,也沒再鬨騰著要離開。
“都回去吧。”方景宏說道,“等疫病結束了想去哪裡去哪裡。”
眾人往華涼村方向看了看,臉上露出為難,毛炸男說道。“你說的好聽,回去沒有吃的,還不是要我們等死?”
“胡說八道,上個月朝廷才發的糧,怎的就沒吃的了?”那名侍衛反駁道。
“朝廷前腳剛發,後腳收走,也好意思說發糧了。”
“對呀,發的還不夠我還官府的。”
“發的糧我一粒沒動全拿回了,現在還欠官府五鬥米。”
眾人再次吵了起來。
方景宏示意眾人安靜,分彆向侍衛和村民了解了情況。
由於疫病橫行,沒辦法設立粥棚,褚辰昱便下令將糧食下發到百姓手中,工作由縣令曹鴻疇一手督辦。
曹鴻疇也確實執行了命令,卻沒想過了幾日,又派人拿著賬本前去每戶收取曆年所欠田稅。
而百姓之所以欠下田稅,就是這兩年一直在發生乾旱,莊稼幾乎都乾死了,人沒吃的,更彆提交稅了,好在朝廷減免了一半的稅收,否則日子更加難熬。
隻是往年官府體諒百姓,拿出存糧幫助抵了部分,百姓湊湊勉強算交齊了剩下的。
去年開始,官府也沒了幫助的存糧,田裡糧食又收不了幾粒,百姓苦不堪言,官府隻得讓百姓先交一部分,剩下的記了帳等來年情況好轉再補上。
誰知今年開春後就沒下過雨,地裡彆說莊稼,連草都沒有。
村民說這些的時候還不忘誇獎縣令清廉,體貼百姓艱苦。
但是有名侍衛卻聽出了不對勁,問道:“你們說朝廷減稅減了一半?是什麼時候開始減的?”
“前年開始的,可就算一半我們現在也拿不出來呐。”那名花甲老人說道。
侍衛卻是住口沒再多言,方景宏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這……”侍衛看了眼村民,欲言又止不便多說的樣子。
“回去說。”薛煦意識到裡麵似有其他問題,不方便當著村民的麵說出來。
方景宏點頭,轉向村民:“走你們肯定是走不了的,不如回去等消息,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最多兩天。”
眾人也確實不敢當著官兵的麵離開,又見方景宏態度誠懇,這才相互交換眼神,低聲商討了幾句後達成共識,決定先回去。
華涼村之所以比其他村窮,是因為以前發生過一次山火,許多年輕人沒有逃出來,因此村子的鰥寡老人要多一些。
強忍著站了這許久,那些老年人腿腳已經酸麻,挪動起來有些蹣跚,方景宏和那些侍衛都去幫忙扶人,薛煦看著那名花甲老人走的不太穩,過去扶他。
“多謝大人。”老人隻以為是哪位大人來攙扶他,受寵若驚道。
話剛說完,突然嗓子發癢,他順手扯下薛煦垂下的麵巾一角捂著嘴咳嗽起來。
薛煦看向他的時候突然頓住了,因為挨的較近,天色也已大亮,他清楚地看到老人脖子處有幾顆小紅疹。
“啊這,小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咳~咳~”老人這才意識到犯了大錯,舉著麵巾膽戰心驚地看著薛煦驚恐萬分。
方景宏聽到動靜扭過頭,疾步過去一把扯下自己的麵巾遮到薛煦臉上,憤怒地轉向那名老人,準備去檢查他身上有沒有紅疹。
老人一個巨顫,身體抖的更厲害了,其他人也都慌恐地盯著方景宏。
“沒事,彆小題大做。”薛煦拉住他胳膊說道,再看向老人時,老人因為害怕縮起了脖子,紅疹正好被衣領遮住。
涉及到薛煦,方景宏總是不放心,不顧阻攔,上前一把扯開老人衣領,就看到一些剛露頭的小紅疹子,看樣子是才長出來的。
他眸子閃過寒光,語氣狠厲:“找死!”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立馬後退拉開與老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