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雨像往常一樣,照例去到小叔房裡看了看,他躺在床上被褥潔淨,丫鬟小廝們各司其事。
子時剛過,隻有守夜的兩個丫鬟立於門外,其他下人已下去歇息了,江時雨半跪在小叔床邊,替他掖了掖被子。
沒忍住,還是試探性的將小手伸了過去,幾根手指做爬蟲狀,一步兩步三步……終於爬到了終點,覆蓋在他的大掌之上。
握著小叔的手,總是能帶給她無儘的溫暖和勇氣。
“小叔,我被燕王纏上了,他對我糾纏不休,我該怎麼辦?”
她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動動嘴皮子就搞定一切,再外人麵前戴上麵具和盔甲,不過為了自保。隻有在小叔這,才卸下偽裝,原來她也不過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不過你彆擔心,我不會由他欺負。”
江時雨隻是需要時間來想出對策,她是人,不是神,在麵對比自己強大數倍的男人,不會以卵擊石,卻也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我已經吩咐葇荑去查了燕王的內室,聽他那個語氣,壓根沒想接我入府,想必家裡有個母夜叉。若是葇荑能有所收獲,我便從他家宅上做做文章。”
床上的男人緊閉雙目,江時雨絮絮叨叨許多話都被夜風吹散了,俯身將自己的小臉貼在小叔的手背上,喃喃自語:
“小叔,你要快快好起來才行,不然誰會護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還是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一滴淚燙了一下,恍然間感覺到墊在自己小臉上的那隻手……動了。
她的指尖微麻,全身緊繃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來,轉頭看向小叔。
江啟決挑了挑眼皮,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江時雨懷疑自己看錯了,呼吸急促著,嘴唇微張,唇瓣輕輕顫抖地,喊了他一聲:
“小叔。”
他的眼睛睜開,卻又仿佛沒睜。因為那裡麵沒有一絲光,茫然的望向頭頂的某處房梁。
巨大的驚喜使她下意識鬆開了手,他的大掌滑落,跌在床上,掌心傳來空蕩的感覺,使他終於垂了眼眸,望向了守在床邊的姑娘。
接著是侯爺和老夫人匆匆趕來,接踵而來的還有隨行軍醫,以及皇上先前賜的禦醫。
江啟決在人影晃動的燭火間,目光才聚焦立即再次迷離,眼前兵荒馬亂,最後那一戰,大家都殺紅了眼。
消息是江時雨遞出去的,她沒有貪心於跟小叔獨處的時間,急著稟告給侯爺,叫了郎中進來。
這會兒眾人簇擁著小叔,她自然而然的退到了角落的位置,眼睛卻是一直在他身上,沒移開過。
江啟決有些無力的閉了閉眼睛,抵擋因躺久了而帶來的頭痛眩暈。
伺候的下人和郎中來了一波又一波,外頭燈火通明,將黑夜照亮似白晝。
“你怎麼樣了?”江孝恭在最後一個郎中走後,坐到他床邊的凳子上,詢問道。
江啟決收回思緒,從記憶中抽離出來,想從床上起來,卻發覺自己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任由他怎樣努力,也無法動彈分毫。
恐懼和憤怒之下,一把扯下被子,麵白色寢衣下,從前騎馬行軍的兩條腿,如今毫無知覺,仿佛不屬於他一般。
“勿憂,禦醫說腿傷隻是暫時的,修養幾日便會好。”
江孝恭怎會不了解這個弟弟,若他知道自己從今往後都要與輪椅為伴,準會生不如死。
他不是能屈能伸之人,從前一直都是章台走馬、鮮衣著錦,這次遭遇重創,隻怕他沒法在逆境中隨遇而安,反而會一蹶不振,甚至……
即便長兄說得很委婉了,他依舊沒法在第一時間立即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江孝恭:“二郎,你又打了勝仗,前日聖上才賜下賞賜,表彰有功之臣。特意叫塵公公叮囑你要好生修養,待痊愈後再為聖上分憂。”
江啟決聽著兄長安慰了半晌,終於勉強撐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聲音低沉暗啞:“是我對不住皇上和太子殿下,損兵折將,縱使贏了,依舊心中有愧。”
隻要他還肯說話就好,江孝恭的心底鬆了一口氣,又叮囑了兩句,方才將眾人遣了出去,隻留下幾個伺候的丫鬟守在屋外等吩咐。
江時雨始終站在遠處的角落裡、隱匿在人群中,這會兒聽見爹爹發話,沒有獨自留下來的道理。
從前小叔昏迷時,即便她夜夜守在這裡不合規矩,也放肆多回了。這會兒麵對的小叔是醒了的,她突然沒了從前的勇氣。
跟著府上的人一塊出去,才走到門口,便聽見身後是他的聲音,在叫自己:“時雨。”
江時雨顯然沒想到他會喚自己,遽然駐足,脊背一僵,沒有立即回頭,隻是愣在原地。
江啟決便又喚了她一聲:“江時雨。”
他不知道這個侄女什麼時候這般不聽話了,是因為自己病了便沒有威嚴了麼?
好氣啊,他若非不良於行,非得教訓她一頓不可。
她終於確定了小叔是在叫自己,深呼吸一口氣,調勻呼吸,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