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將軍眼下傷了雙腿,怕是不能再上馬殺敵,且安心養傷。大宗人才濟濟,皇上自有定奪。”
翟相表麵的安撫,暗中給了他一記警告:大宗不是沒你不行。這話大家都聽懂了,不論是皇上還是江氏。
“翟相言之有理,隻我雖廢了雙腿,也可領兵打仗。征討韃子靠的從來不是蠻力,而是帳前排兵布陣。軍中另有驍勇善戰的副將可堪調遣。”江啟決陳情完,又替自己分辨了兩句:
“還有。翟相心係百姓,末將又何曾不是呢?我不是為了自己勇冠三軍的名聲,而是我跟韃子數次交鋒,知道番邦的德行。”
“你給了他銀子隻能做緩兵之計,他花完了還會再來搶劫。待他搶慣了,便在邊關燒殺劫掠,永遠貪婪而不知滿足。”
“中原百姓安居樂業,這盛世如你我所願。可邊關牧民的命也是命,數萬人的命不比數百人的命珍貴,人人生而平等。”
為了中原大部分百姓五穀豐登,便將邊關百姓陷於水火之中,這是何道義呢。因為生在中原,便可高枕無憂。那身在邊關,祈禱何人去拯救。
朝中之事向來沒什麼紛爭可言,均在聖上一句話結束了爭執:
“休戰。著市舶司商議邊關貿易一事,若有牧民願往中原遷移,可酌情減免苛捐雜稅。”
眾臣叩拜:“皇上聖明,吾大宗得君主賢明、祖宗庇佑,國泰民安,普天之下共沐恩澤。”
隻有江啟決知道皇上遙坐金鑾殿,這話跟放屁無異。
邊關牧民習慣了遊牧生活故土難離,保守落葉歸根的思想,絕不會離開邊關半步。
而邊關通商一事,年年喊、年年不了了之,待到明年接著喊。
江啟決打贏了仗落下戰損還賠錢,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隻覺得口中一片腥甜血氣翻湧。
他沒再上奏,竭力控製著情緒,還是被人參了一本:
“江將軍可是對聖旨有異議?”
“無。末將遵旨。”
“那為何眾人跪拜,唯獨你不跪?”這就是找茬了。
這是朝拜時聖上口諭,免了得勝受傷將軍的跪拜。如今隻一個早朝的功夫,在將軍被挑釁時,聖上直接置若罔聞。
江啟決已經很努力在壓下翻湧的血氣,皇上作為上位者看儘了人世百態,臣子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未逃過他的眼睛。
此時的天子仿佛與諸愛卿隔了一道銀河,傲視群臣,在那雙迷蒙的雙眼中,沒有二度免了將軍的大禮。
於是江啟決用臂力撐著,從輪椅上下來,隻雙腿沒有任何知覺,他無法跪下,一個踉蹌,爬在了輪椅前麵。
“臣遵旨。皇上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腿真的傷了,不是裝的。雖然他的性子不會裝,這種事也很難偽裝。縱使有高超的演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禦醫回來回稟一次,皇上這次終於眼見為實。
他沒有折磨臣子的樂子,看見一殘疾人在殿前趴在地上,總是有礙風化,引起他心理不適。
“江卿平身吧。以後可免了早朝,待身體好些再說。”
江孝恭將他扶起來,坐回到輪椅上。
江啟決似明白,原來他為國征戰,卻還是要用這種方式表忠心。
打了勝仗受了傷,還被皇上懷疑是不是裝的。可悲又可歎,才出了紫宸殿,到底沒忍住胸中那團火氣,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知道雖然退了朝,轉了身,沒在禦前失儀,如此舉動也會被有心之人參一本了。可他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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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後,江孝恭立即喚來了郎中。
沒有責備他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害怕江家受牽連。
知道幺弟年輕,又是常在軍營裡混,不如他常年浸淫官場,深諳黨爭之道。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難免情緒失控。
他隻擔心他的身體,坐在他床邊勸慰道:
“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來凱旋而歸的將軍不多。莫說你病了被皇上棄之,即便你毫發無損,也保不齊什麼惹皇上忌憚。”
“伴君如伴虎,興衰隻是早晚的事,得做到寵辱不驚,迂回而行。”
“你要慶幸,龍顏不悅,也隻省了你去請安,而不是拔了你定遠將軍的頭銜和俸祿。”
江啟決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待郎中請了平安脈,江孝恭歎了口氣,一並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