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雨扭頭看了一眼跑得飛快的阿蠻,不知他忙什麼。小叔坐在那,連衣衫還未整。
她走過來,拿了床被子,搭在他腿上。方才摸著他指尖涼如夜色,身上肯定也是冷的。
“管它做甚,又沒知覺。”
江時雨嗔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沒停,裹在他的腰間,向下掖了掖。
“就是因為受傷了才要好好照顧它,不然更難好起來了。”
“可能不會好了。”他想問她如果不會好該怎樣,可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問題,竟還想著問她個女郎,他不免在心底自嘲。
“不好就不好。”她掖好了被子,坐在他床邊不遠處,等著阿蠻將藥拿回來。
“不好就這樣過。”
他輕笑一聲,拿她沒辦法。
晚些阿蠻還沒回來,外頭的腳步聲疊疊密密,隻江雪霽才有這排場。
江時雨起身,跟姐姐對視一眼,想坐到少遠一些的次座,把主位讓出來,卻被江啟決叫住了:
“坐我身邊,阿蠻不在,我要飲水需要有人拿。”
他給她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使喚嫡姐不妥,她便坐了下來。
江雪霽一直不大想過來,她害怕看見他受傷、毫無知覺的下肢,她對殘疾的東西會感覺到惡心和害怕。
雖然也知道不是小叔的錯,但不能接受不完美也不是自己的錯。她這一雙眼睛看慣了金樽清酒、玉盤珍饈,原也隻該看儘世間美好的。
出於在同一屋簷下和親情,她還是捏著鼻子來了。這會兒小叔旁邊的凳子被便宜妹妹占了,正合她意。
聽聞下肢癱瘓的病人生活不便,身子總一股子怪味,她不想靠近他。這會兒進來嗅到空氣間清爽,隻有他從邊關帶回來的素然,開口道:
“看來阿蠻將小叔照顧得很好,得是該叫爹爹給他些賞賜了。”
“不用了。”江啟決糾正道:“阿蠻的月銀由軍餉裡撥,不從府上出。”
江雪霽碰了一鼻子灰,自詡長大了卻沒擺出大小姐的姿態,自討沒趣便又回到小時候的樣子,跟小叔撒嬌耍賴:
“小叔偏心,離家三年,卻空著手回來,一點都不惦記霽兒。”
江啟決沒辦法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失了身份,隻淡淡道:“昏迷來不及尋。”
隨即,想起小時那串風鈴,臉色又陰沉了兩分:“就算沒有,你也自己去尋了不是?”
江雪霽撅著小嘴:“誰叫小叔偏心,隻有妹妹的,沒有我的。”
江啟決:“所以你得不到就毀掉,弄壞我的東西,不怕我不悅。”
江雪霽有些怯,爹爹疼她寵她,尚且不敢在爹爹跟前放肆。何況是雙手染血、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小叔。
嘴硬道:“小叔眼裡隻有小時,就不怕霽兒生氣。”
江啟決:“現在毀了我的東西,你高興了麼?”
江雪霽避開小叔的眼睛,顧左右而言他:“咳,小叔給了妹妹,就是妹妹的東西了。”
既不是長輩的,隻是便宜妹妹,自然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江啟決“嗯”了一聲:“所以你是見人下菜碟。要不要我幫你重新請一位先生輔導功課,免得你是非不分、長惡靡悛。”
江雪霽活這麼大,生平還是頭一遭被人說這麼重的話,尤其這個人還是一直疼愛自己的小叔。
“小叔,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她每次推了江時雨,小叔雖然會去哄妹妹,但從來不會責備自己。
江啟決:“以前是我錯了,覺得大哥會管好你,但他沒有。正是因為意識到小時受了這麼多委屈,才叫她練得一身本領保護自己。這次的風鈴,你賠給她。下次,你離她的東西遠些。”
江雪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敢直視小叔的眼睛,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
這裡她是待不下去了,隻留下一句:“你對她那麼好,乾脆讓她留在江家給你當媳婦兒算了!”
說罷,一隻手用手背捂著臉,另一隻手提著裙擺跑開了。
留下江時雨在原地窘得不行,她原本是帶著氣憤在看戲。像很多次從前一樣,安靜待在小叔身後。
怎麼也沒想到江雪霽會蹦出這麼一句話,這會的她甚至連看小叔都不敢。
江啟決倒是內心毫無波瀾,甚至看著這孩子紅到耳朵,甚至還有些想笑。
他沒沾惹過桃花,不大懂姑娘家的所思所想,隻覺小姑娘長大了這般有趣的嗎。
“想什麼呢?”
“啊?”她仿佛受了驚嚇一般,條件反射的抬頭,又做賊心虛的看向彆處。
他:“彆亂想。”
他不需要她做一個全知全能的強人,她隻要做個簡單快樂的凡人就好。
隻他這句“彆亂想”,不知道被她亂想成了什麼,隻耳朵更紅了。
“欸——”她長長的喟歎,不知該怎樣遮掩此地無銀三百兩,害怕欲蓋彌彰。
“你若不甘心,回頭我叫她拿一樣她的心愛之物賠給你。”小叔已經岔開了話題:
”你若懶得搭理她,我還有從邊關帶回來的其他好東西,可以給你挑。”
“我不要她的東西。”她喃喃。
“那就是要我的東西?”他輕笑一聲:“沒問題。”
我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