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寺四周群山環繞,山泉潺潺宜人。
江啟決在藥泉裡療傷,隻著寢衣,此時夜已過半,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醒來時,身邊有一隻小手在撩水花。
他將眼睛又睜了睜,四周火樹銀花,將黑夜照亮似白晝。
一把捉住她試水溫的那隻手,江時雨本能想收回手,他沒同她拉扯,徑直放開了她的手腕。
“你怎麼來了?”
好在水溫不涼,她也就放心了。微微一笑:“你感覺好些了嗎?”
“不是叫你留在府上?”他眉間露出不悅之色。
今日泡藥泉的時間到了,他將手臂攀附觸手可及的岩石想起身,江時雨見狀立即去扶,不過被他拒絕了。
喚了聲:“阿蠻。”
阿蠻會意立即過來,將放在泉邊乾淨的衣裳拿在手上。
“你先回去。”江啟決見她木木的愣在原地,凶了她一眼:“乾嘛?杵在這裡看我換衣裳?”
他有點不悅,這孩子長大翅膀硬了,越來越不聽話的。
“哦,哦!”江時雨方才晃神了,才回過神來,立即轉身,跟著小叔的親兵先回去。
路上時,她在心底不斷給自己勇氣,今日就跟小叔說罷。錯過了今日,以後是否能再回候府是未可知,而且今日退縮了,以後更沒勇氣開口了。
心裡掙紮得厲害,時間便過得特彆快。明明記得自己才回來的,怎麼小叔這麼快就到了。
她常見小叔是梳著頭發,也許剛從藥泉裡撈出來,頭發散著,倒是不再滴水了,但還濕著。
阿蠻取來了火盆,替將軍烘著頭發,江時雨過來,低聲道:“我來吧。”
阿蠻很有眼色的不同她爭,出去做其他事。
江啟決不忍心再訓她,隻吩咐道:“明日就下山。”
因著在他身後,看不見她的神情。她輕歎了聲,替小叔繼續梳著頭發。
他不知她這一路過來有多坎坷,即便有王爺溫暖舒適的馬車一路相送,好些路也需自己走。
不過在路上時沒覺得累,隻在擔心小叔不良於行,上來怕是要費一番力氣,不知有沒有吃苦頭。
江啟決聽她半天不說話,記憶裡的她不是這樣吭哧癟肚的人。
又問了句:“你的親事如何了?”
他不在家,也不知道兄長為她看中哪家公子。不過他相信兄長的眼光,兄長在汴京的時間比他多,對那些朝臣的家世背景了如指掌。
哪些公子的品貌端正,也心中有數。他很放心。
她握著梳子,囁嚅道:“我不嫁人。”
他一聽就急了,恨不能給她一腳:“不嫁人你想乾嘛?”
她依舊不說話,用衡笄將他烘乾的頭發束起來,才做完這些,已被回頭的他一把奪過梳子。
她不能繼續裝聾作啞,沒底氣卻又堅定的說道:“我就跟著小叔。”
“你跟著我做甚?”他訝然。
她抿了抿唇:“做丫鬟。”
做丫頭,都行。
“豈非胡鬨。”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可叫她跟著自己蹉跎歲月,耽誤她的青春。
她年齡小可以胡鬨,他比她大那麼多,自然不會看著她走一條不歸路。
見她這一根筋的樣子,知道這孩子得順毛摩挲,不能逆著來。
試著跟她交交心:“那你說說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
她輕聲道:“外麵的人沒什麼喜歡的。”
江啟決有些頭痛:“感情在於培養,很多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的夫婦,成親後不是一樣子孫滿堂,享受天倫之樂?”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江時雨無意跟他對著乾,隻咂摸道:
“真的有日久生情麼?”
他覺得這個小孩今日極其奇怪,想好好教她認清現實:“不說彆人,隻說我們,你跟著我算什麼?再過十年我如何和人說,待在身邊一直未出嫁的大齡侄女?”
“我嫁給你就好了。”這一次她的目光沒有逃避。
“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你,那就做妾好了。”
原來醞釀了這麼久,說出來後反而輕鬆。
倒是江啟決的臉色陰沉難定,半晌,罵了句:“胡說八道!滾出去!”
她像根木樁子一般杵在那,開口道:“明天走。”
他微哂。
她補了句:“今夜在這。”
他若不是腿腳不好,泡了一段時間的藥泉毫無作用,真想給她一腳。
“隨便你。”在發現自己管不了她之後,也不再管了,推著輪椅去到床邊,借著雙臂的力氣爬了上去。
倒頭便睡,不想再看她一眼。
這一晚她抱膝坐在爐火旁,聽柴木在爐火間劈啪作響,山裡的月亮又大又圓,睡在他身邊格外安心。
倒是江啟決實難入眠,並不像他躺下去時那麼灑脫。
回過神來看她坐在地上,偎在自己床邊,如同溫順的羔羊眷戀著母羊,獵犬信任自己的主人。雖然知道她跟小羊羔實在沾不上邊,她就是隻狼。不加以引導,很有可能用利爪傷人的狼。
發覺頭上有目光在看自己,她便醒了。揉了揉小鼻子,抬頭看了眼小叔。
江啟決坐起來,凶也凶了,現在隻想跟她講講道理:
“其實我明白你。”
江時雨的耳朵豎起來,好在爭氣的沒有紅。
“你一直在我身邊,難免依賴我,對外麵的人或事會有恐慌。但你要知道,我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會有自己的家人,將來還會有自己的孩子。”江啟決滔滔不絕的說道:
“不過你也不用過於緊張,即便你將來出嫁了,也不是被囚禁了,依舊可以回府探望,前提是我沒離開汴京去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