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四十二）

開春之後，接連幾個豔陽天，絲絲春風吹過來，雖說還有些寒意，已經不是那麼浸骨沁髓了。

皇貴妃依然閉門不出，自己安安靜靜的養病；容嬪還是隔一段時間鬨一次，不是絕食就是哭鬨打砸，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新鮮感過了，皇上也不怎麼管她了，也極少讓她侍寢了；永琰被令貴妃帶回，皇後沒有說什麼，皇上也沒有說什麼，便也就這樣了；不知是因為和敬公主還是因為皇上默認令貴妃將十四阿哥接回身邊養，內務府對永壽宮又開始上起心來了。

承乾宮朱紅色的大門緊關著，你坐在門內，烏鴉站在門外，“那日之人是恂嬪，與她私會之人叫阿諾達，是她在草原上的愛人。”

“我說她怎麼不爭不搶呢？”你靠在門上嗑瓜子。

恂嬪藍曦原本是蒙古親王的女兒，她是她父親以和親的名義送給皇上的。雖深受皇上喜愛，但她不喜歡皇上，也不喜歡四四方方隻能看到方形天空的地方。她喜歡在蒙古的草原上騎馬，她喜歡無邊無際的草原和草原上的野花。

她不僅想念草原上的馬、花、草和天空，還想念草原上的一個男人，她的愛人阿諾達。她和阿諾達兩個人互相喜歡，認為他們會是彼此未來的伴侶，但她逃脫不了父親的安排，最終被送進了皇宮，與愛人分離。

後來，恂嬪的父親去世了，但皇上沒有告訴恂嬪這件事，以使恂嬪在宮裡感到安心。但是，皇上堵住了大家的嘴，卻沒能阻止阿諾達。阿諾達秘密來到木蘭圍場告訴恂嬪這件事，恂嬪知道這件事後對皇上有著深深的仇恨和厭惡，並與阿諾達舊情複燃。

“我也不喜歡這座四四方方的牢籠。”你剝著瓜子，剝一顆送一顆進口中，輕輕的咬著，你喜歡瓜子在牙齒中碎裂的聲音，如同你這一生，隻需輕輕用力，便能折斷。

“想離開這裡嗎？”烏鴉雙手抱胸靠在門上，“離開紫禁城，離開這個四麵被紅牆圍著的鬼地方，離開這個隻有冤魂以及仇恨，沒有自己的地方。”

你輕笑，“我也想出去看看紫禁城外的生活，去草原上騎馬，去看無邊無際的草原和草原上的野花，可是又沒本事出去，從我進宮以來，這幾十年隻學會了一個求生的技能，就是謀算人心以及爭鬥競逐。我到了外麵，有可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嗎？”你輕歎一口氣，“這裡就是我的家，也是我我的墳墓。”

“不。”聽著你悲涼的聲音，烏鴉正色道，“隻要你想，瑞霖會幫你，我也會幫你。”

你們已經幫了我太多了。你從門下遞過一個油紙包，“現在挺好。”我抓不住這世間的美好，隻能裝作萬事順遂的模樣。

“這是什麼？”他問。

“薑糖，送給你。”謝謝你每天風雨無阻來陪我說話。

烏鴉將油紙包裝入胸前，時間差不多了，他該離開了。“阿諾達我已經控製住了，你去跟恂嬪聊聊吧。”

“嗯。”隻是該找個什麼理由呢？

你起身，拍了拍屁股，算了算了，吃完午飯再想吧。

天氣漸暖，你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每天大多數時間都坐於菩提樹下練字或下棋。

這一日如懿帶五公主來看你，正與你在院中下棋，卻聽外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伐，李玉急匆匆跑來，“娘娘，令貴妃要生了，皇上讓您去看看呢？”

你看著李玉，微微蹙眉，“要生就生唄，她又不是第一胎，有什麼好看的。”

如懿看了你一眼，微微的搖搖頭，歉意一笑，“本宮還是去看看吧。”皇上對令貴妃態度不明，她身為皇後，該儘的職責還是要儘的。

你扔下棋子，“那我也去看看。”

李玉連忙去傳轎，你和如懿坐上轎輦，尚未進永壽宮的大門，便已聽到女人淒厲的呼叫聲，讓人不忍卒聞。

沒一會兒皇上也到了，見到如懿微微鬆一口氣，欣慰道：“皇後也在，朕便安心了。”

裡頭的叫聲愈加淒慘，恍如割著皮肉的鈍刀子，一下又一下，聽得人毛骨悚然。伺候著的宮女不斷地進出，端出一盆盆染著徹骨腥氣的血水。

你以手帕捂著口鼻，胃中一陣陣翻滾，沫心趕緊將你扶出去，順著你的後背，“娘娘，沒事吧？”

你搖了搖頭，正想著要回去，便聽到了裡麵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繼而是賀喜聲，隻是賀喜聲還沒說完，便聽接生的嬤嬤一聲尖叫。

皇上不知出了何事，便吩咐道：“李玉，去把孩子抱出來給朕看看。”

李玉緊趕著去了，不過片刻，便抱出一個繈褓來，可是卻站在廊下不敢過來。

皇上當即變了臉色：“怎麼回事？”

李玉麵色發白，抖著兩腿道：“皇上，貴妃她昏過去了。她……”

皇上隻管道：“那孩子呢？快給朕看看。”

李玉遲疑著挪到皇上跟前，卻不肯撒手。你重新回到室內，站在李玉旁邊，示意沫心掀開看看，隻是一眼，沫心便呀了一聲，險些站不穩。

“怎麼回事！”如懿皺眉。

沫心看了一眼皇上，諾諾道，“與……與當年玫貴人產下人的龍胎相似，是，是畸形胎。”

如懿大步上前，撥開了繈褓，撒金紅軟緞小錦被裡，露出孩子圓圓的臉，分外可愛。皇後情不自禁地微笑道，“不是挺好一個孩子麼？阿哥還是公主？”她伸手微微抖開繈褓，李玉幾乎是嚇得一哆嗦，如懿觸目所見，愣住了。

繈褓中的孩子，四肢軟綿綿的扭曲著，手掌腳掌更是扭了一圈，如同麻花一般。

“這……”如懿話還沒說完，孩子便淒厲的哭了起來。李玉嚇了一跳，險些將孩子扔出去。

“哭聲不是很有勁嗎？”皇上見如懿臉色突變，也上前看了一眼，隻是一眼，就立刻彆開了眼。

如懿鎮定了一下心神，勉強一笑，“是個阿哥，十六阿哥。”

你見如懿和沫心的表情便知不好，連連退了幾步，自己雖好奇，但還是彆看了吧。

裡頭隱約響起女人昏迷醒來後疲倦的聲音：“孩子，我孩子呢？是阿哥還是公主？”

皇上的身體劇烈一震，麵色死灰，那雙眸子裡的驚訝變為冷霜，轉瞬被覆蓋不見，隻餘下刺骨寒冷的嫌惡，如同那次玫貴人生下畸胎時一樣的眼神。

女人的聲音在裡頭再度響起，帶著期盼與希望：“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一片靜寂，沒有人敢回答。

很久之前，玫貴人生下畸胎後，富察皇後迅疾反應過來，帶著冷冽的決絕的說：皇上，這是孽障，是不祥的妖物，絕不能留！可如今呢？如懿不知道她該做何反應，要說這孩子是孽障妖物，孩子完好，除了臉色青了一些並無不妥，要說不是孽障妖物，這扭曲如麻花的四肢又做何解釋？

四周靜得有些駭人，偶爾穿過庭院的風聲，像不知名的怪物隱匿在黑暗中發出的低沉的嘶鳴。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

哇哇哇，哇哇哇……

如懿不知道此刻的她是該如當年的富察皇後一樣，冷靜決絕的下達處死這個孩子的命令還是如同當年的自己一樣勸說皇上留下這個孩子，讓太醫看一看，治一治。

“孩子，我的孩子呢？”魏嬿婉見接生嬤嬤們臉色不對，掙紮著要下床。

“我的孩子怎麼了，我的孩子在哪裡？”魏嬿婉扶著春蟬淒厲喊著。

你微微偏頭，“李玉，既然令貴妃要看孩子便抱去給她看，彆讓她鬼喊鬼叫的。”

皇上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如懿，眸中閃過一絲不滿，他似乎也想起了當年之事，似乎在回憶富察皇後的果斷，萬事穩如泰山，責怪如懿的猶豫。

如懿張了張嘴，怎麼也說不出富察皇後當年死胎之言。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即便他身有殘疾，這也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李玉，回養心殿。”皇上轉身，“永壽宮的事就交由皇後和皇貴妃處理。”

“是。”李玉左看看右看看，將孩子塞進沫心懷中，匆匆跟著皇上離開。

“沫心，把孩子抱給令貴妃看看。”你坐在椅子上，柔聲道，清透烏黑的眼眸，卻透著讓人渾身一凜的徹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