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四十七)
宮中的夜總是特彆的長,夏天的夜除了長還讓人心煩。
淩雲徹站在牆角,想著魏嬿婉,想著如懿,想著冷宮兩年的陪伴,想著不知從何時起心中的魏嬿婉漸漸變成了她。隻是他們之間雲泥之彆,他能做的,隻有守在宮門外不遠不近的距離守護她,或是偶爾伴隨她身邊,踏著她的足印去走她走過的路,讀著她愛讀的詩詞,看著她喜歡的梅花,隻有這樣,他才覺得與她之間的距離可以沒有那麼遠。繼而又想到了茂倩,一陣煩躁。心中冷冽的梅花被破壞吹散,隻剩茂倩刻薄的話語與表情。
“想什麼呢?”
淩雲徹回神,“烏大人。”
烏鴉晃了晃手中的酒,“快換班了吧,喝一杯吧。”
還是陰氣沉沉的禁苑,還是破舊的馬廄,借著月亮的光,淩雲徹與烏鴉在院中席地而坐。
烏鴉給淩雲徹倒了一杯酒,“今日這是蓮心酒。”
淩雲徹端起酒杯一口喝下,隨即皺眉,“好苦。”怎麼會有這麼苦的酒,怎麼會有人拿蓮心釀酒。
烏鴉看著他,“蓮心苦,我覺得適合現在的你。”
淩雲徹有些不自然,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看著月亮,“我有何苦?”
“娶不愛的女人為妻如何不苦?妻子驕縱跋扈如何不苦?心愛之人近在咫尺卻是他□□如何不苦?”
他每說一句淩雲徹的臉色變沉一分,“你胡說什麼?”
烏鴉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放在兩人中間打開,“是不是胡說你心中自有定斷。”
淩雲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從油紙包中捏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沉聲問,“你怎麼知道?”
“眼神。”他看皇後的眼神不一樣。
“呸!”隻一口,淩雲徹就吐了出來,“這是什麼?”
“蓮心糕。”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皇貴妃賞的?”賞字似從他的牙縫中擠出。
烏鴉點點頭,“你以為你藏的很好,卻不知道你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你。”
“這麼明顯嗎?”酒水糕點雖苦,卻也不如心苦。
“你會害了你自己,更會害了她。”烏鴉也捏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忍不住皺眉。
“我和她是在冷宮相識,我一步步看她走到現在,看她如何在薄冰上艱難行進,看她如何被丈夫猜忌責罵……” 說起如懿,他疏朗的眉目間驟然有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
“與茂倩為何爭執?”烏鴉問。
淩雲徹下意識的摸了摸脖頸,苦笑,“還能為什麼,嫌我沒用唄。”
“你若夫妻不睦,必然會讓有心人從中做文章。”烏鴉躺下,以手為枕,看看洞天星月。
“此話何意?”淩雲徹皺眉,透露出一絲緊張,他沒關係,他怕的是連累到如懿。
烏鴉轉頭看著他,“皇貴妃讓我轉告你:若想如懿無虞,必要夫妻和睦;若想如懿無虞,必要按聽她安排。”
“我——”淩雲徹臉色難看。
“皇貴妃已經安排好了。”
庭空秋近露沾草,月落夜闌星滿天。
沉默了許久,一壺酒幾乎被淩雲徹一個喝光了。
他容色輕淡而哀戚的看著烏鴉,“我是不是很無用。”不僅保護不了心愛之人,還給她帶來了危險。
“是!”
烏鴉毫不客氣地話語讓淩雲徹苦笑出聲,“要我做什麼?”
“等!”
淩雲徹仰頭喝下最後一杯酒,“我知道了。”
入夏後皇上興致頗好,又思念和敬公主,常叫她攜子入宮,祖孫三代同樂。和敬早年長居深宮,一草一木皆是舊情,更喜陪著皇上在長春宮中坐坐,有時傅恒也作陪,一同說及孝賢皇後在時的往事,睹物思人,常常一陪就是一整日。這般聖寵,便是幾個皇子也不及,人人都道是孝賢皇後的緣故,恩及公主,更惠澤富察氏全族。於是宮中人等對和敬公主奉承更甚,恨不得親身巴結,可和敬的性子是目下無塵,也甚少將人放在眼中,隻是我行我素。
這一日從長春宮出來,侍奉和敬多年的崔嬤嬤便殷勤打著傘上來,又取了香帕遞給和敬,“天兒熱,公主仔細中了暑氣。奴婢在閣中備好了消暑的蓮心湯,您回去就能喝了。”
和敬頷首,又問了幾句閒話。崔嬤嬤見和敬神色不錯,方才道,“公主,聽說您進宮了,令貴妃巴巴兒地派人請您去喝茶呢。這不令貴妃身邊的王蟾一直在長春宮外候著請您,後來險險中暑了,才叫奴婢打發回去了。”
和敬聽完,倒也直截了當,“不去。”
崔嬤嬤賠笑道:“人家如今好歹是貴妃了,又有協理六宮之權……”
和敬鼻息微重,輕輕一哼,取過袖中一把小巧玲瓏的絹扇打開扇了幾下,道:“婢妾就是婢妾,哪怕給她個皇貴妃也不配給額娘提鞋。我堂堂一個嫡出公主,敷衍她是給她臉麵,不理會她也是情理之中。一想到她那小家子氣討好我的樣子,就覺得惡心。
“是,是。”崔嬤嬤低著頭,連連附和。
暑光雪白,照得紫禁城碧瓦紅牆熱氣騰騰,連琉璃瓦也晶光蕩漾,似大潑熱火流溢。
“熱死了。”你一手牽著璟兕,一手拿著絹扇用力的扇著風,“明天起不許再去養心殿了,還得接來送去,煩死了。”
璟兕點頭,“我也覺得好煩,不去了不去了。”
小安子跟在你們身後拿著把大扇子用力的給你們扇著,“娘娘再忍一下,已經到長春宮了,咱們回去就涼快了。”
璟兕小孩子不懂事,指著長春宮的大招牌對你說,“皇貴妃,長春宮裡住的是哪個娘娘啊?”
你熱的煩躁,“先皇後富察氏。”
璟兕眨眨眼,“我怎麼沒看過她呀?”
“她早死了。”每年富察皇後的祭日,皇上都會帶著皇子皇女祭拜,以表哀思,隻因璟兕一直養在你這裡,你不參加這些,便也沒讓她去,所以她並不知道長春宮中住的是誰,也不知道先皇後是誰。
“哦,原來皇阿瑪常常去長春宮是為了祭拜她啊。”璟兕小臉一亮,鬆開你的手,蹦蹦跳跳跑到你前麵倒著走路,小康子連忙站在她旁邊,張開雙手護著,防止她摔倒。
你看著璟兕跑跳的模樣就覺得熱,愈發的不耐煩,“死都死了有什麼好拜的,哪兒天我死了你也不用年年拜我,把我忘了就行。”
“不行。”璟兕趕緊抱著你,“皇貴妃不會死,你是千歲。”她還記得永璟死是額娘傷心欲絕的模樣,想起永璟和額娘她心中就酸。
你還什麼沒說,就見她兩行眼淚淌了下來,連忙拿出手帕給她擦,“哭什麼呀?”
璟兕將臉埋在你的肚子上,聲音隔著布料傳出來,悶悶的,“皇貴妃你不要死。”
“好好,不死。”你趕忙拍了拍璟兕的背。
哄了好一會兒,才將璟兕哄笑。到底是小孩子,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皇貴妃,我可不可以下去玩水。”走在池塘邊,璟兕滿眼憧憬得看著水中遊動的魚。
“不行。”你快步的走著,想早點回去洗澡,換上薄的衣衫。
小安子見你熱的衣領都濕了,連忙道,“公主跑了這麼久累了吧,奴才背著您吧。”
璟兕停下腳步看了看他,其實她不累,她整日裡跟著阿哥們學騎馬射箭,體力很好。隻是見你皺著眉頭,手上的扇子扇的飛快,一臉的不耐,小安子笑中又帶著討好,便道,“好吧。”說著便爬上了小安子的背。
小安子背著璟兕向前走,“公主,可千萬不能在池塘邊玩,以前和敬公主的阿哥慶佑便掉下去過,幸好令貴妃路過,將他救了起來。”
你冷冷一笑,“宮中都是這麼傳的?”
“是啊。”小安子微微回頭,重重的點了點頭。他很機靈,聽你語氣不對,又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篤定道,“當年令貴妃失寵,無依無靠,剛好和敬公主帶著慶佑回來了,一日公主去祭拜孝賢皇後,年幼的慶佑在塘邊玩,咱們膽比天大的令貴妃便將慶佑推了下去,然後自己製造了這場奮不顧身的救人。”
你搖晃著扇子,滿臉的不屑,“之後和敬公主為感謝她,便在皇上麵上說了她不少好話。”
璟兕聽的驚訝,小嘴都張開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後宮中的爭寵手段。她皺著小眉頭,“令貴妃我知道,皇貴妃不喜歡她,額娘也不喜歡她。”
小嘴一嘟,璟兕皺著小臉,“姐姐好笨哦。”
“是啊。”你附和,呲笑道,“把差點害死自己的兒子的人當恩人。”
“你說的是真的嗎?”
和敬公主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你嚇了一跳,險些摔倒,這才發現她與你走的是同一條路,不過是你在長廊裡,她在長廊外。長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雕花鏤空的圓窗,若不是你熱的煩躁,怎會看不到她。
回廊已經到頭了,再往前走便是長街。你著急回去,不願與和敬公主說的太多,便道,“真或假你這個做母親的自己調查判斷便是,我說了你就信嗎?”
說完後,不顧和敬一臉厲色,快步走向長街。
崔嬤嬤心知和敬的脾氣,不敢多言,可是偏偏又拿了令貴妃不少錢財,想了想還是說道,“公主,皇貴妃素來與令貴妃不和……”
“當日慶佑如何落水誰也沒看見,萬一是有心人拿慶佑的安危做文章呢?”和敬本就是嫡出公主的氣勢,如今想到兒子的安危,更是凜然不可冒犯,周身透著一股威嚴。
崔嬤嬤不好再言,隻好低著頭不做聲,扶著和敬公主走上長街。
正要轉過長街,卻見魏嬿婉扶著春嬋的手過來,老遠就笑盈盈的,直朝和敬看過來。
崔嬤嬤情知避不過,隻得低聲道:“公主,說曹操曹操就到。”
和敬正皺眉間,魏嬿婉己經親親熱熱地迎上來,挽住了和敬的手道:“本叫王蟾來,請公主到我宮裡坐坐,誰知這奴才身子不中用,候了一個時辰便中暑了。這不我就親自來了,我宮裡備了好茶,還有進貢的蜜瓜,甜脆多汁,請公主去嘗嘗吧。”
和敬哪裡肯與她假以辭色,抽出手便道,“我今日沒心情,哪裡也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