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五十四)
月影梭梭,你屏退了下人,親自倒了一杯茶給愉妃,不顧天寒,坐在院中,看著月影下的菩提樹,枝條嶙峋,風一吹枝影擺動,條條相觸,發出啪啪的怪聲,慘淡詭異。
“可怕吧。”你將茶盞端給她。
海蘭看了你一眼,接過茶盞,卻沒有喝,而是放在了一旁。
“人真的很可怕。”你看著樹影重重,轉頭看著她笑道,“活得越久就變得越可怕。”
你端起茶喝了一口,捧著茶盞,“以前不懂事,滿心得到皇上的寵愛,嫉妒皇上寵愛如懿,處處針對她。後來懂事了,想過平淡的日子,卻忘了這裡是後宮,並非我不爭不搶就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既然如此那就爭吧,爭著爭著就發現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
你歎了一口氣,“開始爭是為了在這宮中爭一份淨土,爭一片寧靜,後來就是為了烏雅家,為了幫過我的人不得不爭。”
以前總是害怕院中月影下的菩提,覺得它可怕,如同誌怪小說中的怪物,長著幾十條手臂,張著血盆大口,似隨時都會被啃咬吞噬。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竟不怕了。
“為何不處決魏嬿婉。”海蘭端起茶盞,問。
“因為皇上還沒玩夠。”你嗬嗬一笑,“在這宮中,高貴如如懿,低賤如宮女,每一個都是皇上的玩具,能夠給他繁雜公務中帶來一些樂趣,便是一個好玩具。”你調整了下坐姿,微微側身看著海蘭,“顯然,如懿並非一個好玩具。”
海蘭微微皺眉,她不允許任何人汙辱如懿。
“不要急著反駁我。”你放下茶盞,茶盞中的水已經涼了,你以手沾水,在小桌上隨意畫著,“如懿啊,太看重情字了,正所謂成也情,敗也情。”
“姐姐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你冷呲一聲,“愉妃你進宮也幾十年了,在這宮中情深意重能活下去嗎?在這宮中,情深意重有何用?”
你收回手,桌麵上的水漬很快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是一個悲字。“如懿咬著情字不肯放,看似對皇上棄情絕愛,卻始終不肯放下自己的身份。”她固執的拿著她的驕傲,堅守著烏拉那拉氏的傲骨,不肯向皇上低頭,隻是通過沉默對抗,這樣不僅保全不了她自己,甚至連她的孩子都保全不了。“要知道,人若不付出行動,天亦不會將運於人。”她斥責海蘭將淩雲徹當作磨心,憂心淩雲徹卻什麼都沒做,什麼都做不了,這有何用!悲春傷秋有何用!心急如焚有何用!
“我幫如懿,是因為我對她有所虧欠,可是已經這麼久了,早就還清了。”你伸手抹掉桌麵上的字,“雖然有些過分,但我還是想說一句,她的悲是她自己造成的。”高看了皇上,高看了自己,更高看了他們的感情。
“淩雲徹與冷宮中對姐姐有恩,姐姐自然是不想他因後宮紛爭受到牽連。”海蘭為如懿辯駁,雖然她心中明白,你說的沒有錯。
你勾起唇角,漾起一抹嘲諷,“有恩便是這樣嗎?任由流言發酵,覺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是鬱鬱無瑕,怎受青蠅玷!’嗎?”
你撚著指尖上的冰霜,露在外麵的手被凍得冰涼、發緊,“皇上這次能放過淩雲徹,不見得下次能放過,他不過是解了一時的危機。”你起身,“這句話,我同樣送給如懿,她若還想保住她在乎的人,就放下身份,放下驕傲,學一學魏嬿婉,也沒什麼不好。”
海蘭知道你要話已至此,也跟著站了起來,“為何要以私刑處死豫妃。”
你仰頭歎息,白霧在上空飄蕩,旋即散落在冷霧中,“豫妃看到了恂嬪和阿諾達,也不知這件事她告沒告訴彆人。”你眯了眯眼,“很晚了,回去吧。”
海蘭看了看你,見你不欲再繼續,便行禮離開了。
天氣越發的冷了,也不知道什麼飄下了點點雪花。
“娘娘,武大人來給您請脈了。”小康子冒著雪從外麵跑來。
“嗯,請他進來。”你自軟榻上坐起。
武暨提著藥箱走進,帽子是肩上均是點點白雪,他給你請安後從醫箱中拿出了腕枕,“娘娘,茂倩死了。”
你伸出手,“怎麼死的?”
“淹死的。”
茂倩憑借著是滿軍旗幟,又在皇上禦前伺候了許久,一味爭強,事事都要壓淩雲徹一頭,這也就算了,常常拿滿軍旗漢軍旗說事,鄙視之意昭然。此次雖判了她和離,她卻不肯輕易搬出,一直叫囂著讓淩雲徹給她補償,鬨的整個巷子都知道了。晚間也不知道她怎麼到了河邊,就這麼淹死了。
“許是魏嬿婉做的吧。”
武暨抬頭看了你一眼,“娘娘為何認為是令貴妃?”
你淡淡了掃了他一眼,武暨連忙低下了頭,“微臣僭越。”
“不是她還會是誰呢?” 當日茂倩告狀之時,魏嬿婉聽她提及漢軍旗身份,念及自己雖然位及貴妃,掌協理六宮之權,但為著這身份總不大叫人敬服臉上已然是掩飾不住的憤恨。以她的性格,必定是要出這口氣,更何況,她也怕茂倩知道些什麼,說出是她挑唆豫妃去找她之類的話,必然要滅口。
武暨為你把脈,把完了左手又換右手,“娘娘,可有按時吃藥?”
你雖不明白他何意,卻還是點頭,“早晚各一,每日都有服用。”
武暨皺眉,“為何娘娘身體無任何好轉?”脈象虛浮,氣陰雙虛,喝了那麼久的藥,即便是底子差吸收差,也不該是這樣。
你倒是不在意,反正喝了這麼多藥還是這樣,養了一年了,那一身肉也還是沒養回來。
“香見最近如何?”她已經半年多不肯見人了,除了皇上對她的寵幸,任何人都見不到她,包括你。幾次上門,都被拒之門外。
武暨搖頭,“微臣也許久不曾見到容嬪了。”
“江與彬呢?”
“這些日子都是衛川為容嬪娘娘整治。”
你皺眉,心中隱隱不安。
“娘娘,皇上去看皇後了。”沫心貼近你耳邊,悄聲道。
你眉頭皺的更深了,看了眼武暨,“淩雲徹這一劫怕是難逃了。”
武暨一驚,“娘娘何出此言?”
“皇上冷淡皇後許久,木蘭秋荻後更是不曾說過一句話,如何今日特地去看皇後,怕是心中有刺,想要問清楚吧。”
靴子並非如懿所繡,可惢心卻是如懿的貼身丫鬟,事事以如懿為主,哪怕一個眼神,她也知道如懿想要什麼。即便是當時你說淩雲徹愛慕惢心,將事情引到惢心身上,又為他安排了一個妾室,但皇上終究還是疑心根重了。
“說清楚什麼?”武暨不解,不是說清楚了嗎?淩雲徹也領了處罰。
“或許說清了淩雲徹不愛慕如懿,卻沒說清如懿為何要送淩雲徹靴子。”隻是淩雲徹愛慕惢心這件事,怎麼也解釋不通吧。若是真的愛慕,大可以在他救了皇後被升為二等侍衛時祈求皇上賜婚。
你苦笑,“惢心繡的和如懿繡的又有什麼區彆。”
李玉跟著皇上進了翊坤宮,皇上屏退了所有人,獨與如懿在殿內。他在門外候著,側耳細細聽著。殿中靜得若沉在深潭之底,隻有雪點子落在琉璃瓦上有細微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