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六十六)
今年夏至,是一個悶沉沉的陰天。雲層壓得低低的,湖邊的柳樹枝兒一動不動直垂水麵,時不時地可以聽見街上傳過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叫賣聲,“香絲兒──麻糖哩──”“誰要貼餅油條麻花兒羅───”
睡了中覺起來,給老爺子請過安,烏雅·瑞霖便乘小轎自烏雅府中出來,悄悄的進了江予彬原來的宅邸中。
宅邸後宅已經與隔壁瑞霖的宅院打通,後宅處候著專門伺候的人。是從宮中出來的吳嬤嬤,她雖年歲已大,但是身體還算硬朗,手腳麻利,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這裡照顧淩雲徹。還有幾個便衣侍衛就住在這裡幫助照應。
這是個很大的後花園,足有十幾畝地。幾座高低不等的涼亭散布在池水四周,極是錯落有致,當中有一座壓水拱橋直通池心。從玲瓏剔透的假山繞過去,再經一曲折的石橋便到書房——半月前,為躲避皇上的追查,淩雲徹搬來了這裡。
剛行至橋上,就聽到從書房內傳來叮叮咚咚的琴聲。一縷縷幽香在這山亭水石中間飄蕩,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瑞霖止了步,站在橋上手扶石欄靜聆琴音。
一曲完畢,如意住琴息香,站起身推開窗戶,看到瑞霖微微一愣,而後笑道,“怪不得琴聲有異,弦乖音謬,原來有人偷聽,快請進屋來吧!”瑞霖一踏進門便問,“姑娘方才奏的什麼曲子,我竟沒聽過這麼好聽的琴聲!”
如意笑道,“什麼好聽,音無哀樂,聽者有心,彈者何意呢!”
瑞霖笑了笑,詢問了一下淩雲徹這幾日身體如何,如意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三個人相向而坐,嘴角掛著笑,心思卻不一樣。
如意半月前已生產,是一個女孩,產後隻看了一眼孩子便被烏雅夫人派來的人接走了,伺候再無消息。淩雲徹經曆如此大的磨難,更是心知宮中詭譎,皇上心思的狹窄,越發擔心如懿。瑞霖想著則是如何最大可能的發揮這兩個人的作用。
“宮中傳來消息,令貴妃夢中喊了你的名字,惹皇上大怒。”許久之後,瑞霖才放下茶盞,低聲道。
淩雲徹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隻是眼眶逐漸紅了,血絲不自覺爬滿眼中。
如意悄悄退到室外,淩雲徹連忙喊住她,“你還未出月子,還是我和二爺出去吧。”
瑞霖笑了笑,並未反對,一直守在外麵的吳嬤嬤聽到他的召喚連忙進來將淩雲徹推到了隔壁的房間。
“你倒是體貼。”瑞霖調笑,“自你受傷以來,如意姑娘一直仔細照顧你,莫不是看上你了。”
淩雲徹笑著搖了搖頭,眼中一抹蕭索,“如意姑娘……”他頓了頓,“同嬿婉並無差彆。”她們所求的並非平淡的生活,而是榮華富貴。如意姑娘現在是善良的,如同當年的嬿婉一樣,隻是再過些日子呢?
“是嗎?”瑞霖輕輕挑眉,“我倒是聽額娘說起過如意姑娘,也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隻因父親遇難,不得已才淪落風塵。”
吳嬤嬤給他們端來從茶水與點心,而後悄悄的退出去。
“她——”淩雲徹想了想,“算了。”他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二爺今日來可是有事?”他問。
“哦。”瑞霖笑了笑,“沒什麼大事,就是跟你說一下宮中情況。”
“宮中近來可好?”
“好。”瑞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而後又放下,“皇後很好。”
又是長久的沉默,終於,淩雲徹忍不住了,“二爺,您今日來——”到底所謂何事?
“無事。”瑞霖起身,笑著拍了拍淩雲徹的肩膀,“好好養傷吧。”
無事!?怎麼可能無事!他一貫無事不登三寶殿,絕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
出了書放,瑞霖走過石橋,來到另一個院落,這個院落叫作鶴延堂,院落正中是一個水上戲台,烏鴉就坐在戲台對麵,隔水靜靜的看著空無一人的戲台。
瑞霖在他身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與他一同看著戲台。
“可跟妹子說了。”
“說了。”
“她什麼反應。”
“很平靜。”
平靜嗎?瑞霖嗬嗬一笑,“越是平靜越是下不了手。”他放下茶盞,撬起二郎腿,“我想來想去,還是不能用淩雲徹。”
他看著空檔的戲台,微微眯眼,細長的眼中閃過精光,“我跟他說令貴妃夢中叫了他的名字,他竟然紅了眼眶。”這種會被感情左右的人如何能用。
“老爺子怎麼說?”烏鴉放下茶盞,急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扶持五阿哥。”
烏鴉微微轉頭,烏黑的眼中閃了一抹嘲諷,“扶持五阿哥!?”
“許是清閒日子過久了,老爺子說看夠了這天下間的熙攘熱鬨。”瑞霖笑了笑,伸手撚了撚小胡子,“若是能在春夏見到滿山銀裝素裹,聽著嗚咽哭嚎該有多好啊。”
“春夏如何見銀裝素裹、嗚咽哭嚎?”
“誰說見不了。”瑞霖笑的越發燦爛,“國喪即可。”
“我們會害死永琪。”想到勤學的永琪,他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和弘曆並無不同。”永琪是弘曆最棒的一個孩子,也是最像他的一個孩子,本性都一樣,涼薄多疑。“你若不信,咱們大可以試試。”
烏鴉不語,瑞霖撚著胡須,“非國喪,如何帶出我那妹子。”他盯著戲台,目光清冽,聲音低沉,“這出戲,其實早就開始了。”自乾隆第一次賜婚開始,這梁子便已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