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搖頭。
瑞霖繼續笑,“彆站著了,坐。”
烏雅老爺子拿著煙槍笑道,“五阿哥今日既然能不帶一人大駕光臨,定是能還老夫閨女一個清白。”他笑了笑,掃視一眼屋裡的人,接著道,“弘曆這幾個兒子,哪兒個都比不上五阿哥啊。”
一句“弘曆”叫出了口,五阿哥變貌失色,可廳中的人似乎很習慣。五阿哥驚駭之餘,反倒舒了一口氣。查到宮中假藥一事與烏雅家有關後,他曾今糾結過,也斟酌過,是否要藏下這件事,現在烏雅老爺子的一句“弘曆”出口,他便明白,他選對了。寬慰之餘又感到奇怪,烏雅家似並不想參與到皇室權力爭鬥中,更不願意入朝,自幫雍正爺在九子奪嫡中取勝後便一直低調生活,為何現在又要參與進去。他們自己便是皇室宗親,皇阿瑪完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何苦要泡在這性命攸關的事兒裡頭?
烏雅老爺子看著五阿哥永琪嚎笑了幾聲,“五阿哥,自古致危之道有三,你可知道?”
五阿哥放下茶盞,欠身說道,“請道其詳。”
“功蓋天下者不賞——並不是不想賞,實在是無物可賞,隻好賜死;威震其主者身危——其實隻要內心相安,也就可以不危。臣強而主弱,就難得相容了;權過造比者不祥——是遭了造化的忌,權柄越過了主子,主子便要除掉你。”
五阿哥不解,這都是講臣子的,與他何關?
旁邊的老大瑞罧暗笑,“五阿哥,這是在講臣子,也是在講皇子。”皇上專權,最忌諱皇子們覬覦皇位,麵上說的是要避免當年九子奪嫡的慘事,實則是舍不得手中的權力。他已經五十多了,也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有成年有出息的皇子,為何遲遲不肯立太子?還不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權力。
五阿哥暗暗佩服,卻也被他這句話嚇得心狂跳幾下,脫口而出問道,“難道就沒有解救之法?”若非必須,他實在不願父子相殘。
“有啊。”老大瑞罧冷笑一聲,“解兵權,散餘財,辭官爵,返故裡,可保為富家翁。”
“這隻能保得一時。”老爺子搖頭道,“過不上一年半載,不知哪天你老子興起,列你幾條罪狀,不死也得流放到烏裡雅蘇台!”
五阿哥微微蹙眉,他想反駁,可是想到已經死亡的大阿哥、三阿哥,永無繼位可能的四阿哥,還有他自己便無從反駁了。容嬪危難時為自己取暖遭他厭棄,木蘭圍場救十二弟遭他懷疑。他總是說自己是他最優秀的一個兒子,可卻不曾給他一點信任,更不肯分給他一點權力。
“依您二位的話,”五阿哥皺眉,“我便隻能坐著等了?”
烏鴉接口道,“坐則等,不坐便不等。”
五阿哥又問,“怎麼個‘不坐’法?”
室內眾人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烏雅夫人起身,“下雨了,諸位暫時也走不了,不如我請府中的戲班子來為大家唱出戲吧。”
西花廳外是淙淙大雨,疾雷閃電不時劃破天空,隔岸的水榭上錚錚嘣嘣的琵琶聲和著清脆的歌聲,真是彆有一番風味。屋裡眾人還不時地被妖柔的曲調聲所吸引:
多虧了散宜生定下了煙花計,
獻上個興周滅商的女妖娃。
一霎時蚊龍掙斷了金枷鎖,
他敢就搖頭擺尾入煙霞......
雨停後,五阿哥離開。烏雅夫人待他離開後冷冷一笑,“這小子的野心比他爹還要大。”若是他真當了皇上,登基後第一個處理的便是他們烏雅家,必定誅九族。
烏雅老爺子沒有出聲,叭叭抽了兩口旱煙後起身,走到二十出頭的老六麵前,笑著扇了小六一個耳光。
老爺子一麵狠狠扇著小兒子的耳光,一麵厲聲斥責道,“老子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做假藥生意了,你為什麼不聽?如今不僅被五阿哥抓到了把柄,還連累了我閨女。”他就覺得奇怪,一個太監,竟然大膽到陷害他們烏雅家的人,現如今才知道,哪裡是陷害,就是事實!原來他一直偷偷聯合宮中人做假藥送進宮。
老爺子的耳光打得又狠又準,一下一下激烈地落在小六的臉上。
一陣風吹來,瑞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起身關窗,卻在窗口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仔細一看,竟是皇上給他賜婚的繼妻,喜塔臘·來寶的孫女!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
他心中一驚,問道,“你來做什麼?”
她忙後退一步,雙手握緊了傘柄,“老大的雨,我怕你們冷,特意來看看。”一道閃電忽然劃過,瑞霖看得分明,她眼中是藏不住的驚恐,心中猛地一悸,忙道,“是有些冷,事也議完了,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她不敢進廳內,聞言諾諾地等在門口。
瑞霖對其他人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想起剛才的情景,他驚悸不安,但臉上卻毫不帶出。
小六心中委屈,臉火辣辣的疼,一開口便是滿嘴血沫往外流,但絲毫不敢表露出來,假藥一事確實是他的錯,他貪心了,可是五阿哥這事怎麼能怪他,本來不就準備扶持他嗎?
烏鴉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老爺子氣的不是他不聽話非要做假藥,而是輕易暴露了自己。
一直彈奏《朱色烈》的恂嬪這一日突然換了一首曲子,還是一首哭訴深閨寂寞的曲子: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
倚遍闌乾,隻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她在禦花園彈琴,那日的大雨澆滅了夏日的燥熱,皇上心情頗好,帶著幾個太監侍衛遊園,被她的琴聲吸引,站在亭外聽了一遍又一遍。
當夜,恂嬪便被抬入了養心殿。
恂嬪得寵,皇上也開始寵幸新入宮的幾個答應,與她們的得寵相對的是魏嬿婉的失寵。李玉回宮後,進忠便失蹤了。與當時的淩雲徹一樣,突然就從宮中消失了。她心中惴惴,連連打發王蟾去慎刑司問,可是沒有任何結果,慎刑司中並沒有他。
“春蟬,春蟬。”魏嬿婉看著銅鏡突然大喊。
在外麵做事的春蟬聞言立刻跑了進來,“娘娘,怎麼了?”
她用手按著自己的眼角,焦急道,“春蟬,你看本宮是不是老了,眼角怎麼有了皺紋了呢?皮膚怎麼也鬆弛了呢?”
“沒有沒有。”春蟬連忙安撫,“娘娘美貌正勝,皇上不就是喜歡娘娘身上這股子韻味嗎?”
“那為什麼皇上不召本宮侍寢,為什麼不來看本宮。”越看越生氣,她推到了銅鏡。她很怕,怕如同如懿一般,因年老被厭棄。
“娘娘,皇上近日多寵幸恂嬪和馬答應,若不寵幸她們倆,也是蘇答應等人。”
“皇上寵幸過齊南青與毛映冬嗎?”
春蟬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魏嬿婉的表情,“濟南巡撫貪腐已被下了大獄,家也抄了,許是因為這件事,皇上一直沒寵幸她們。”
魏嬿婉隻能暗自咬牙,心中憤恨卻不敢表現出分毫,她怎麼能讓旁人知道這兩個人是她安排進來的呢。
“娘娘,進忠……”進忠消失後,春蟬心中也是惴惴。
“無妨。”魏嬿婉眼神一定,“不管什麼事,總歸都是他出麵,若皇上真要追求,咱們死不承認就是。”
“是。”春蟬低著頭定定站在一旁。先是瀾翠,後是茂倩,現在是進忠,之後會是她還是王蟾呢?
魏嬿婉深吸了幾口氣,撫著胸口平靜了許久,“春蟬,給本宮梳妝,讓嬤嬤給永琰換衣服,咱們去養心殿。”孩子,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