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六十八)
晚膳過後已是天黑,晚風陣陣,星鬥滿天,荷香宜人。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颯颯,幾隻水禽、白鶴嬉戲其間。夜風徐徐吹過,有清淡的涼意。
你和穎貴妃、璟兕、璟妧漫步在水邊遊廊,臨風折花戲魚,言笑晏晏,身後遠遠跟著掌燈的宮人。
“回吧,再往前就是皇上的養心殿了,今夜是恂嬪侍寢,咱們也不便去打擾。”你笑著捏了捏璟妧的小臉。
說到恂嬪,穎貴妃調笑道,“這恂嬪近來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對皇上熱情了。”
“她還是不與你們來往嗎?”恂嬪是蒙古妃嬪中的另類。
“是啊。”穎貴妃同你並肩走在遊廊中,“我們倒是去看過她一兩次。”穎貴妃微微皺眉,似有些為難,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她近來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清醒。”
“嗯!?”你微微轉頭,“怎麼回事?”
“聽伺候她的宮女說,她近來總是夢中驚醒,驚醒後便哭嚎不止,總是喊著一個人的名字,有時候則是十分驚恐,喊著——”她看了你一眼,“說什麼她要是有事皇貴妃也要陪葬什麼的。”
你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本宮給她陪葬?怎麼,她不想活了?”
你們兩正說些,便聽到不遠處一陣吵鬨,“怎麼了?”沫心攔下一個向前跑的太監,“跑什麼跑,沒看見皇貴妃和穎貴妃娘娘嗎?”
小太監連忙屈身行了一個禮,匆忙道,“兩位娘娘,恂嬪娘娘挾持了皇上,還說什麼要和皇上同歸於儘,奴才趕著去幫忙。”
什麼!?你和穎貴妃對視了一眼,“去養心殿。”
你們到的時候恂嬪已經劫持皇上有一段時間了,皇上嘴唇發紫,顯然是中了毒,整個人軟綿綿的靠在床上,恂嬪拿著一把小小的匕首抵在皇上脖頸間。
她披頭散發,眼睛通紅,表情猙獰。
“怎麼回事!”你厲聲嗬斥。
李玉連連跪下,“回娘娘,今夜本是恂嬪娘娘侍寢,開始好好的,不知道為何恂嬪娘娘就發瘋了。”
沒一會兒,皇上被恂嬪挾持的消息便傳遍了宮中,各宮的娘娘們都來了,她們可不是來看熱鬨,而是來看自己的“之後”。若是皇上死了,她們日後該怎麼辦?若是皇上沒死,她們也好抓緊表現一下對皇上的關心,若是皇上看到了記下了,也能以此分得恩寵。
“你發什麼瘋!”你不顧宮人的阻攔,在侍衛的保護下走近了些。
“是你——”恂嬪瞪著你,“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
“我怎麼害你了?”你皺眉,既詫異又不解,緩緩的靠近大床,“藍曦兒,出什麼事了?你先把刀放下慢慢說給我聽可好?”
恂嬪似沒聽到你的話,隻是自顧自的喊著,喊到嗓子沙啞,如同鋒利的刀在粗石上反複摩擦的聲音。
“我以為你會幫我們,我以為你是真心幫我們的。” 她的眼睛紅的彷佛能滴下血來。
她一味哭喊著,並沒有看到皇上的手悄悄的伸向了枕下。
“皇上!”你猛喊一聲。
恂嬪飛快的低頭,可她還未看清就覺脖子一涼,一把精巧的匕首已經沒入她的脖頸。手中的匕首落地,皇上猛地拔出刀,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皇上白淨的麵孔。
“阿,阿諾達——”恂嬪想說話,可是一開口便一大團血從嘴中噴湧而出,她跌下床,緊緊盯著你,費力的爬向你。
你站著不動,任由她沾滿血的手抓住你的裙擺,血紅的手印印上衣衫。
眼淚不自覺的滑落,一滴滴落在恂嬪的手上。
對不起,你無聲的張了張嘴,然後決絕的甩開了她。
當夜,經太醫診治後皇上去了皇後宮中休息,恂嬪雖死卻被暴怒的皇上命令拖下去五馬分屍,而後按照嬪的禮儀被葬入妃陵,她至死都沒有逃出去紫禁城。
又過了幾日,宮中不知何時蔓延出恂嬪知道了皇貴妃的秘密被皇貴妃下了毒藥神智不清才會挾持刺殺皇上這件事。流言傳得神乎其神,有些人還聯係上了前些日子的假藥事件,說你是一個擅長用藥的人。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有時何須眾口,隻需一人之口,擊中軟肋,便可積毀銷骨了。自己和淩雲徹不就是被流言所害嗎?
如懿端著茶盞,看著杯中已沒了顏色的茶水,“蓉佩,恂嬪這事不尋常。”
容珮無可奈何道,“娘娘,總歸皇上沒事,事也查清楚了,您就彆多操心了。”若是又因為什麼事與皇上有了嫌隙,心痛的還是她們娘娘。如今這樣也不是不好,相敬如賓,維持著麵上的平和。
恂嬪在身上唇上都塗了毒藥,侍寢時因種種親密皇上一點點染上毒而不自知,她自己也因為這些毒藥變得瘋瘋癲癲。
真的查清楚了嗎?
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著,不知不覺間夏天竟已離去,宮中之人早已忘記恂嬪挾持之事。後宮之人的記憶就是這麼的短暫,經年而逝,誰還記得與翎眠雪的晞月,血濺琵琶的蕊姬,笑梳原髻的玉妍,對窗望子的綠筠,斷念焚詩的意歡。
“過了今年,便是乾隆二十八年了。”這一年發生了好多好多事,阿諾達死了,恂嬪死了,進忠死了,茂倩死了,豫妃死了,王氏死了,淩雲徹也“死”了。
“娘娘,皇上和皇後娘娘,令貴妃、穎貴妃向著咱們宮來了。”小安子匆匆跑進,跪在你麵前。
你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終於來了嗎?”你看了一眼沫心,“去準備茶點吧。”
“是。”沫心退下。
你斜坐在榻上,看著對麵的幾個人,笑道,“今日都來了,看來是有大事。”
魏嬿婉側頭不語,嘴唇越抿越緊,穎貴妃看了你一眼,端起茶盞喝茶。
你笑看著皇上,“皇上,您今日將協理後宮的幾位都帶來臣妾這裡是什麼意思?”
皇上看了你一眼,坐到你旁邊,拉過你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無大事,隻是恂嬪一向與你交好,有些事情皇後想來問問清楚。”
“哦。”
如懿一回頭,蓉佩便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了三個物件,一個是一個青綠配黃紅的琺琅香爐,這是皇上養心殿書桌上的香爐;一個是一個普通的絨布錦盒,這是你給恂嬪的珍珠粉;還有一個則是一小盒朱砂。
“這是何意?”你問。
如懿的神情瞬間莊肅而冷然,“皇貴妃,你為何要謀害皇上。”
你又驚又怒,顧不得矜持,對皇上哭訴道,“臣妾實在冤枉啊,恂嬪是與臣妾交好,可臣妾真不知道恂嬪蓄意謀害皇上阿。”你拉著皇上的手,“若真是臣妾想害皇上,皇上現在早不在了。”
皇上握著你的手,溫和道,“彆擔心,朕知道不是你做的。”轉而緩緩回過頭,極緩卻極用力,仿佛巨石沉沉叩在心間,“皇貴妃話雖糙理卻不糙,若是她,怎會用如此愚笨的辦法,皇後你口口聲聲咬定說蓄意謀害的朕的人是皇貴妃,可有確鑿的證據?”
皇上的一字一句,沉悶得像是天際遠遠的雷聲,隱在層層烏雲之後,卻有雷滾九天之勢。如懿像是行走在滾滾雷電下的人,轟然而迷亂。他不信她!一向珍惜生命的他中了毒差點被殺死竟然還不肯信她。若是拿著刀抵在他喉間的人是皇貴妃,他也不信嗎?曾經彼此信任,如今竟分毫也不剩,不對,或者說皇上從未信過她。
一縷苦澀的笑緩緩在她唇邊綻開如破碎的花朵,被暴雨拍打之後,從枝頭翻飛落下。舌尖像是被咬破了,極痛,極澀,“皇上,臣妾請太醫查過香爐中的殘餘香料,出了皇上尋日裡點的檀香裡被加入了一些菟絲子。”
“菟絲子溫補腎贓,皇上是知道的,加入之前,臣妾詢問過衛太醫。”你反駁道。
皇上麵無表情,隻看著她道,“此事朕確實知道。”
如懿微怔,“菟絲子沒有問題,可若與這珍珠粉裡的一味藥結合在一起,便能產生毒物,在身體裡一點點沉積。”她看著你,“否則僅憑恂嬪塗在身上的一些朱砂,如何能讓皇上中毒呢?”
你蹙眉,“一點點朱砂?”輕輕冷哼,辯駁道,“當年水銀朱砂之事,便是一點點朱砂,可這一點點朱砂卻害了玫嬪的孩子,怡嬪的孩子,還差點害了五阿哥,皇後娘娘難道忘了嗎?”恂嬪以朱砂害皇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如懿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她想到了當年玫嬪產下畸胎後自己被冤枉傳播流言,皇上沒有站在她身邊相信她,反而是讓她禁足,最終是自己法子脫了的困;她還想到在冷宮中,無希無望的熬著,也是自己和惢心服用□□自己為自己脫困;她更像到茂倩告發時皇上冰冷的眼神……他從未相信過她。
如懿突然不想再呆在承乾宮了,管他什麼蓄意謀害,管他什麼包藏禍心,皇上如何,都是天意,任他去了。
你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掩飾住眼中的冰諷,如懿阿如懿,你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你竟然還認為他會相信你嗎?
放下茶盞,又是一副驚急不甘的表情,“這盒珍珠粉確實是我送的,但是我送的珍珠粉絕對沒有毒,我自己也在用。”你拍手,沫心從門外走進,手中捧著同樣的一個盒子。
沫心將盒子跪地奉上,“皇上,這些珍珠粉是我們娘娘自己磨得,用的並非什麼好珍珠,也特彆粗糙,平日裡隻是用來塗抹手腳。”
皇上拿過盒子看了看,沫心繼續道,“娘娘當日磨珍珠粉宮中人都知道,這兩個盒子是小安子找來的,裝盒後剛好恂嬪娘娘來訪,娘娘就送給了她一盒。”
“那皇貴妃如何解釋朱砂一事呢?”如懿定定的看著你,“朱砂遇熱出水銀,水印有毒,除了當日經曆了水銀朱砂事的人宮中並無人知道,若非皇貴妃娘娘告知,不與人來往的恂嬪如何知道?”
你眉頭微蹙,“我怎麼知道是誰告訴她的?總歸不是我。”你確實不曾在恂嬪麵前說過水銀朱砂之事,你隻是告訴她,朱砂色豔,若是磨得細細的,還可以用來做胭脂。與她說起先皇雍正喜好丹藥,逝世前幾年在宮中養了一批道士,每日煉丹給他服用。若是尋常丹藥也沒事,偏偏道士在丹藥中加了十足十的朱砂,這才導致了雍正爺的暴斃。
魏嬿婉淡淡的看了你一眼,“皇後娘娘在宮中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清楚宮中流言蜚語嗎?當年朱砂水銀暗害龍胎之事,雖皇上令人三緘其口,可臣妾還是多多少少聽到過一些。”瞞得住嗎?根本就瞞不住。當年她還是一個四執庫的小宮女,每日大多數時間都在勞作,幾乎整日裡都被困在四執庫,可即便如此,也聽聞了一些。
見魏嬿婉幫你說話,你微微點頭。皇上自然也是看到了你的小動作,又拍了拍你的手以示安撫。
穎貴妃一向中立,在宮中自成一派,此時見情況不明,也不好發表意見,便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