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七十)
自天氣轉涼之後你便不願意早起了,日日睡到巳時才肯起身。今日難得早早醒了,看了眼天色,冬日裡的陽光耀目,看著便暖和。
起身梳洗穿衣,又用了早膳,你坐在門前看書。陽光的暖洋洋的,殿內的碳盆暖洋洋的人,唯獨這宮中的人是冷冰冰的。
“香見呢?”
“容嬪娘娘昨夜去寶月樓齋戒祈福去了。”每月她都要在寶月樓為身故的寒岐、寒部僅剩的族人祈福,每次祈福都是一天一夜,不吃也不喝。
“讓小廚房備上一些白粥,待會兒她回來正好吃。”
“是。”
後宮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把想活著的人往死裡逼,又讓想死的人好好活著,弄得所有的人都半死不活。
“娘娘,蘇貴人請見。”小安子走來,單膝跪在你麵前。
你微微頷首,“讓她進來。”
沫心上完茶便悄悄的退出了殿中,如今殿中隻有你和蘇夏曼兩個人,她坐在你對麵溫婉的笑著,如同你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
“有什麼事說吧。”你放下手中的書,微揚下巴。
“無事。”她的笑容依舊,“臣妾隻是來看望娘娘。”
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每日起身,無論有事無事,都必須梳妝打扮妥帖,即便是在自己的宮中遛完,也得梳好頭,化好妝,若是衣著發飾不妥帖,那便是壞了規矩,是要受到懲罰的。可對於這些規矩,你倒是毫不在乎,這宮中除了皇上、寒香見幾乎沒人來。
你討厭梳頭,刨花水總是弄得頭發黏黏的,頭發被拉的很緊,一根根發夾夾的頭皮疼,更不要說還要帶上那麼多珠翠,感覺稍稍一動它們就會掉下來。
“皇貴妃娘娘氣色不錯。”她看著你笑道。
“嗯。”你微微頷首,扯過一縷頭發在手中把完,發絲中已經隱約有了白霜,“之前一直吃的假藥,如今換成真藥了。”紅顏易老,韶華易逝,曾經烏默一般的頭發,如今竟也開始褪色了。
“已經看望結束了,你可以走了。”你將頭發甩回身後,心中想著待會兒讓沫心幫你把頭發染一下,再讓小康子去禦藥房要點何首烏什麼的。畢竟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老去。
“娘娘。”
你看都不看她一眼,又拿起書,“你若是想拉攏本宮就找錯人了,本宮不參與這宮中種種爭鬥糾紛。”
她搖了搖頭,“臣妾也不願參與宮中種種糾紛。”她定定的看著你,“臣妾隻是羨慕皇貴妃能夠避世而處,擁有自己的一方清淨。”
清淨嗎?你輕哼一聲,“想要清淨又為何要進宮。”
“尋一個真相。”
真相!?你好奇的挑了挑眉。
她依舊笑著,“我娘親曾有一個好姐妹,她的娘親是蘇州最有名的繡娘,也是我娘親的乾娘,可惜遇人不淑,嫁錯了人,為了賺到給丈夫捐官的錢沒日沒夜的刺繡,終於熬壞了眼睛,也熬敗了容顏。”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娘親的乾娘被丈夫嫌棄,被妾室欺淩,後來她便死了。”
你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聚精會神的聽她講故事。
“再後來,蓉姨便進宮選秀了。”
蘇夏曼眯了眯眼,轉向院中的菩提樹,“蓉姨並不想進宮,她的姿色平平,又無錢財疏通種種關係,去了也不過是被人嘲笑一通。她自知選不上,可人生就是這樣,不想做的也要做。她進了京,借住在了一個漢官家中。她給我娘寫信,說那家的小姐對她很好,還說起了那家的少爺,借住的那段日子裡,她和那家的少爺產生個感情,她說那家少爺跟她說,待她落選便娶她過門。”
她喝了一口茶,沉默了許久。你聽的得趣,見她話說了一半,心中如螞蟻爬過,麻麻的癢癢的,著急的想要抓一抓,正要催促,她又開口了。
“後來也不知為何,姿色平平的她偏偏被選上了。她成了皇上的女人,她和那個少爺再也沒有機會了。”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有遺憾,也有一絲感傷。
“她拒絕侍寢,就在宮中,守著自己的一小方天地,每日不是刺繡便是被人笑,可是她都不在意。”蘇夏曼緩緩抬起頭看著你,“因為她心中還有一個人,因為這個人為她在心中耕出了一片淨土,所以,極便是連宮女都敢嘲笑她‘完璧歸趙’她也無所謂。”隻要有這片淨土,隻要還有這一絲絲的愛,她便能在宮中熬下去。
完璧歸趙!你心中驚訝,麵上卻一點沒有顯露出來。她口中的蓉姨是先帝鸝妃!
她定定的看著你,“臣妾進宮就是想要弄清楚,蓉姨為什麼會中選,她在宮中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被罰每日掌嘴,為什麼她會死!”
你微微蹙眉,心中不悅,看著她的眼睛,一絲絲害怕從心中溢出,如同冬日裡裝熱水的銅壺嘴中冒出的白煙,緩緩的上升,擴大,然後籠罩住所及之處,消失的無影蹤。
先帝鸝妃的事情你聽說過一些,聽聞是與當今太後有關,當時她的好姐妹失寵,她為了站穩了腳便扶持了鸝妃上位,隻是不知道為何後來鸝妃與烏拉那拉氏一邊。聽聞鸝妃善於製香,心機深沉,害了不少的人。皇上現在最喜歡用的那匣香餌就是她留下的。
“本宮倒是聽聞過一些有關於鸝妃的事情。”你端起茶盞緩緩的喝了一口,“入宮時善良,進宮後變得謹小慎微,後來不知為何成了烏拉那拉氏的人,做下了不少惡事。”
“你胡說!”蘇夏曼猛地起身大吼,你被她嚇了一跳,險險打翻茶盞。“明明就是太後為了她的好姐妹,斷蓉姨念想,逼蓉姨侍寢。”
你低頭掩去眼中的驚疑,她明明說她要來找一個真相,現在為何又如此激動的說是太後逼迫?難道她一開始進宮的目的便是太後?
“既然在宮中,侍寢之事便逃不過,哪兒來逼迫一說?”你壓住心底的疑惑,反問道,“這些事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她不語,已經恢複了平靜。你繼續道,“宮中之事,誰人說得清,誰人是無辜的?”就連如懿,都曾經因為對富察皇後記恨,借由海蘭設下蘆花局,害死了永璉。
她沒有回答你的話,隻是自顧自的說著,“我爹死的早,我娘能將我和弟弟養大,全是因為蓉姨托人送出的銀錢首飾,她是我們家的恩人,她死的冤枉,我一定要查清楚。”她起身,“皇貴妃娘娘,臣妾告退。”說完便走了。
她走後,你走到案前,拿起筆開始畫畫,不一會兒,蘇夏曼的麵容便出現在了紙上。
“沫心,把這個交給烏大人,讓他查查這個人。”你蹙眉,“我總覺得她——”你想了想,“有些癲狂。”
沫心雖沒在殿內,但是一直守在殿外,蘇貴人的話她也聽的一清二楚,“娘娘,她是不是要對太後不利?”麵上帶著擔心,“先帝鸝妃是自殺,她死之前也認下了自己做下的惡事,為何她還說她死的冤?”宮中的宮女太監們所能聽到的消息總是要比主子們多,所知道的私隱也總比主子多。畢竟主子見不得臟,而下人們什麼汙垢都會遇到。
“不知道。”心中一陣不安,你連忙吩咐沫心,“以後她不允許進承乾宮,我們看到她也要繞著走。”
“是。”
原來總是搞不懂,為什麼互相喜歡的兩個人走不到最後,現在才明白,原來有一個人在撒謊。
“皇上,您已經六十二天沒來過翊坤宮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除了後宮中公事,再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皇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放下茶盞,一個眼色,李玉就將一個托盤送了上來,紅布拉開,是一對鐲子。這原是安南國極稀罕的貢品。安南本出好翡翠,但如這一對的,真真是罕見。一串碧綠翡翠珠顆顆一樣大小,通透溫潤不說,更難得的是竟然均勻得沒有半點雜色,碧幽幽得恍若一汪流動的綠水。若拿到陽光下照著,便會出現一紋一紋水波似的瑩白光痕,如同孔雀翎羽一般。因這翡翠珠碧色沉沉,所以特配了赤金纏絲花葉護著珠子周身,每顆翡翠珠的兩端各用薄薄的蓮花狀金箔裹住,更是一分匠心獨運。
如懿麵上雖笑著,心中卻如蟲咬一般,漸漸失了知覺,這對鐲子她怎麼會不認識,當年富察皇後就是用這副鐲子,讓她多年未孕。
“皇上這是何意?”
“朕還記得當日得到這對鐲子十分欣喜,後來送給了孝賢皇後,她又轉送給了你和晞月,如今又差人按著樣子重做了一對。”皇上看著如懿,笑得溫和,若是沒有胡子,沒有眼角的皺眉,與少年時並無二樣。
“你就代朕將這副鐲子分彆贈給那拉氏吧。”
如懿微微愣了一下,拿起一個手鐲,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內側。
皇上似笑非笑道,“不用看了,與皇後當年戴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