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七十八)
宮中的風言風語果然還是傳到了寒香見耳朵中,她來找你對峙,你隻是淡淡的一句便將她打發了,“在這宮中,你要如何查證,你又有何證據證明是太後、我殺了寒岐唯一的血脈。”你定定的看著她,“甚至於你當初是否有孕你都不知。”
沫心在你身後為你揉著額頭,這幾日你頭疼的厲害,你閉著眼,“這宮中,誰人可信?今日效忠於我的小安子、小康子可以是我的人,也可以是太後的人、皇後的人,你是否有孕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又如何能知道?還不是他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打發走了寒香見,沫心有些擔心,畢竟皇上寵愛她,在這宮中,甚至於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容嬪麵前,誰都是要退避三舍的。不為彆的,隻為皇上昔日對她的轟烈的愛意。
“無妨。”你並不想多言。
沫心見你蹙著眉頭麵上不悅,便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皇上午睡醒來,睜著眼看著被釘在床帳上的蝴蝶。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是他和如懿的曾經,他們風華正盛的蔥蘢歲月。她於漫天夭濃的粉色櫻花下轉過頭來,朝他拈花一笑。那無邊無際的粉色爛漫不知春光短縱,開得肆無忌憚,拚卻一生醉顏。卻經不得一夕風拂,便落英如雨,輕紅委地。那時的他們,哪裡懂得這個。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初見的她身上,輕攏的發絲間,猶有一瓣粉紅輕悄停留。他忍不住走近,輕聲喚她,“青櫻。”
往昔的溫柔無聲撼動,讓他有一襲難以言喻的酸楚。也不過一瞬的停留,他忽然想起淩雲徹的臉,那張被他狠狠挫礪過的臉,居然還那般克製從容。
他無端地膩煩起來,他的心在寂寂沉墜,他不能任由他與如懿的關係走入龐大而不見天日的暗淡中去。不能。
可他又能如何呢?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在後宮紛紛的流言中,在太後閉門不見客中,在皇上冷著皇後中,轉眼又是一個寒冬。
寒香見與你日漸疏遠,倒是魏嬿婉,日日從皇後宮中請安後便來你這裡請安。也不知是皇上見她恭敬順從,還是因她常來你宮中走動常遇到皇上,皇上近來常召她侍寢。
梅花開後,小安子、小康子每日都會去折來新鮮的梅花,插於承乾宮各處的瓶中,倒不是你多喜歡梅花,而是天寒地凍,唯有梅花能夠迎寒怒放。
瑩黃的花瓣薄而晶透,散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皇上心煩,扔下了棋子,“不下了。”他看了眼身旁的花,突然大怒,“拿走。”
“這都四五個月了,您老還沒想好怎麼與皇後和好?”他不下,你自己下,重新擺好棋子,專注的看著棋盤。
“朕為何要與她和好,她對著淩雲徹卻是情難自抑渾然忘我。如今竟還偷偷與淩雲徹書信,對朕不忠,朕不廢了她便是給她臉麵。”皇上嗬斥。
你抬眼看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棋盤,突覺無趣至極,“香見心中一直有寒岐你不責怪,香見非完璧還有過身孕你也不責怪,怎麼偏偏怒責皇後,還因一些無證無據的東西嚴刑拷打淩雲徹,甚至鋸斷了他的兩條腿。”並非砍斷,而是鋸斷,他承受了長時間的痛苦,眼睜睜的看著皮肉爛,筋骨斷,腿掉落。“皇後之罪尚不能有定論,皇上就怒火中燒,失了理智。”如此怎能不讓人心寒。
皇上拂袖怒道,“香見牽掛與自己已亡未婚夫,乃是情理之中。可皇後早年就嫁與朕,半道心意遊蕩,實不可恕!皇後乃是國母,如此行止有失,簡直大傷體統!”
你看著皇上,不覺生出一縷哀色與憐憫,“你到底是為了‘體統’二字,還是顏麵,更抑或是因為在意皇後,視皇後為親近,才不容他人有敬慕之心?”他愛如懿嗎?自然是不愛的,最多算得上是喜歡,可這喜歡遠遠比不上他對寒香見的喜歡。他不過是惱怒自己的物品被彆人看上了,彆人還如此的珍而重之。
皇上背轉身去,冷然決絕,“胡說!”
他走了,你也不挽留,走了好,還了你清淨。
你將宮人叫來,將皇上前段時間賞賜的珠翠都給他們分了,他們感恩戴德的跪謝你,笑著去忙碌去了。
“娘娘,都是皇上賞的,乾嘛要分了呢?”沫心不解,“聽聞永壽宮那位可是仔仔細細裝在匣子裡,隔幾日就要數一遍,生怕少了。”
“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又下雪了啊!
這是一場數十年都未曾見過的大雪,紛紛揚揚,碎玉片綾。連活了半輩子的老宮人都搓著手道,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雪。
視野裡全是白茫茫一片,無數白雪如割碎了的白錦無休無止地往下撒著,仿佛誰的熱淚,落到一半就被凍住,卻淌也淌不完似的。
一個白日下來,地上早積了尺厚的雪,整座紫禁城早已是銀裝素裹,為了驅散這令人室息的死白,一個個火紅宮燈早早點燃,順風搖曳於廊下與庭院,在漫地銀白中投下一個個碩大的橘紅的影,跳脫的,渺小的,帶來暫時的一點溫暖和安心。
如懿坐在那裡,打量無名指上套的鏤金護甲上嵌著梅花五瓣珊瑚珠子,那是密宗所貢的紅珊瑚,飽滿油潤,殷紅如血。嗬,真是如血,看得久了,那血就像是沁到了眼底,叫人心生不安。她撫摸著半舊的裡外發燒的銀貂手籠,遲疑著道,“容珮,你覺得皇貴妃這些日子以來與令貴妃交好,借由她們傳播閒言是為何?”
蓉佩看著室外的大雪,“皇貴妃不像是嚼舌根之人。”
如懿一顆心墜了下去,口氣卻淡,“皇貴妃為何要擾亂後宮安寧呢?”她到底又算計著什麼?
大雪兩日後終於放晴。皇上難得去了翊坤宮,他品茗片刻,忽而向如懿道,“有件事朕得告訴你,朕近日發現身邊近侍手腳不乾淨。”
他說得慢條斯理,仿佛是一件不大要緊的事。如懿緩緩道,“皇上指誰?”
皇上輕嗅茶香,道,“淩雲徹。”
如懿輕笑,淩雲徹已經承受了酷刑,失了兩條腿被趕出了宮,如何還能偷拿皇上身邊的物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皇上閒閒放下手中的脂玉夔龍茶盅,“淩雲徹不知何時盜走了朕的一件至寶,朕已下令,全國通緝他。”他托起如懿的下巴,“這麼鎮定?”
如懿冷冷瞥他一眼,“皇上認定是他便是他吧,皇上想全國通緝他將他抓回正法,便抓回正法吧。”
皇上淡淡道,“不為他說情嗎?不說他是冤枉的嗎?”
如懿緩緩道,“皇上都不在乎冤枉了人,臣妾管什麼,真與假重要嗎?”
皇上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如懿,那水波柔和的雙眸裡隱著刺冷的光,好似殿外素色的雪。半響,他才幽幽地輕歎一口氣,“真與假,朕也很想知道。皇後,你呢?”
這個世間本沒有真相。所有的真相,隻在乎皇上一念之間,連生死禍福亦是。
沒有人可以由著自己,沒有人可以主宰自己。
真是瘋狂,所有的人都這樣活著,營營役役,渾渾噩噩。真是瘋狂。整個紫禁城,都是一群瘋子的狂歡與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