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忽而笑出了聲，清脆的，冷冽的，是冰珠落在堅石上的冷脆。

皇上古怪地看著她，“你真是瘋了。”

是啊，自己瘋了。

如懿笑了片刻，拈著銀針對著光，慢慢地繼續著手中的繡紋，連皇上離開，也未起身相送。

殿中，唯有一縷梅香，幽幽動人。如懿渾然不覺，那銀針何時戳進了肉裡，沁出暗紅的血。

殿外天寒地凍，殿內串著地龍，供著火盆。宮苑裡人都不知跑哪裡去了，暖閣裡隻有容珮蹲在地上，拿火筷子撥著火盆裡燒得將熄的炭。她手勢輕巧，眼看著炭火一芒一芒的紅星漸漸褪成暗銀色的灰燼，又翻出幾點猩紅的火星。

京城嚴寒，但從未有哪一日如今日這般冷過。雪化了又下，反反複複，一層冷意覆了另一層，將紫禁城內外凍了個透透的。窗外雪子飄得有些急。敲在凍住的瓦簷上，打出“噝噝”的微響。那聲音雖輕，卻亂，且汪樣一片，沙沙地煩心。如懿眉目間有幾分神傷，聽著那紛紛落落的聲音出神。

自那日皇上走後，翊坤宮中的人便撤了一半，如懿也不在意，隻是每日靜靜的坐著發呆。就連永璂與璟兕也是交由海蘭顧看，懶得過問了。

她累了，太累太累了。哪怕一事了了，也隻能暫保無虞。不知道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皇上又要疑心！狂潮迭起，她快受不住了。

隱隱聽得軟簾掀動窸窣有聲，她微微抬眼，看見了披著大氅的你。

“你怎麼來了？”她淡淡的問。

你脫下大氅，與火盆前坐下，“來告訴你淩雲徹去了江南，暫時無事。”

蓉佩給你上了一杯茶，你接過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淩雲徹一天不死，皇上便一天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你。”

如懿的目光一跳，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淩雲徹犯了什麼彌天大錯，皇上要如此對他，還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淩雲徹沒有錯，你也沒有錯。可隻要皇上覺得你們有錯，錯也是錯，無錯也是錯。但話說回來，皇上的心思其實很好猜。淩雲徹對你照拂，比照出他這個夫君的冷漠。淩雲徹對你的安慰，比照出他這個夫君的無情。無人可比，無情無義也不算明顯，可有人比照，上下立見，皇上如何能忍？”

你歎了口氣，“隻能怪他命不好，他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如懿失意地笑，“這紫禁城中誰不可憐。”富察·琅嬅，金玉妍，白蕊姬，綠筠，以及那些在鬥爭中折損的孩子們。

你呲笑，“你在可憐她們？”你搖了搖頭，“有可憐她們的時間不如可憐可憐自己的孩子。”

如懿的手一顫，猛地轉向你，“此話是何意思？”

你看著門外，輕聲道，“我今日來，便是與你商量璟兕之事。”

身體的深處，有某種不知名的痛，劇烈地磨扯著她。

你雖未看她，卻能感到她地顫抖，控製不住地顫抖。

“我阿瑪死了，烏雅老爺子。”你平淡道，“被瑞檀毒死的。”

不隻是如懿，就連立於一旁的蓉佩都愣住了。你看著門外落了一層冰的牆圍緩緩道，“小四瑞檀以前有個愛人，老爺子一直反對，後來還偷偷將這個人殺了，他一直記恨在心。”你嘲諷般的笑，“或許是因為對方死得早，這些年瑞檀越來越惦念。”與皇上有些像，時時念著富察皇後的好，卻忘了當年自己是如何對她的。

“當年所有反對他們的人都被他弄死了，他最後一個報複對象就是你和皇上。”你緩緩轉頭，“皇上是天子他動不了，你於深宮之中他也動不了，但是你們的孩子璟兕他卻動的了。”再過一年，璟兕便會嫁予他為妻。

如懿狂熱地喊起來，她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聲音，仿佛如此，才能克製住滿心的傷痛，“於璟兕何乾？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他為何要報複我。”

你深吸一口氣，“小四的愛人死後，他在京城郊外立了一座墳，可皇上卻因親蠶禮掘了墳平了路。”連屍骨都未曾找到。

“那與我何乾，與我的璟兕何乾。”如懿緊緊的握著椅子的扶手，瞪大了眼睛，想哭，可怎麼也哭不出來，隻能低低的嘶吼著。

“當年富察·琅嬅保胎未能出行，親蠶禮是由還是皇貴妃的你代行。”他看到的站於人群中享受榮耀，行親蠶的是你。所以，他便記恨上了。

如懿漸漸軟弱下來，定定的看著你，低低喃著，“我該怎麼辦？我要如何才能幫璟兕？”

你看了一眼蓉佩，蓉佩微微彎腰正要退下，你止住了她，“這宮中，如懿若是連你都不能信，那便無人可信了。”

蓉佩哽咽，眼中含淚，卻終是強忍了回去。這些年她陪著如懿一路走來，她知道，她太難了，也太累了。

“讓我帶璟兕走。”

“走！”如懿一愣，神色呆滯，“走去哪裡？”

“走的遠遠的，遠離紫禁城。”你看著紅色的宮牆，眼中滿是向往，“走到宮外去，讓璟兕像宮外的人一樣，平凡，普通，但是正常。而不似我們一樣，在這個地方，日複一日地瘋狂。”

她不語，你看著紅紅的宮牆繼續道，“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即便是死，我也不願死在這裡，也不願屍骨陪著皇上。”

你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若是我能帶著璟兕出去，過幾年我會讓她與永璟相認。”

手臂猛地被抓住，力氣之大讓你鬆脫了茶盞。茶杯落地，伴隨著茶水碎成幾塊，散落在地上。

“你說什麼！”

你任由她抓著，微微一笑，“當年尋得的屍體並非永璟，永璟無虞。”你拍了拍她的手，“還記得我送你的茶嗎？”

如懿笑了，笑著笑著便哭了，不是大哭，而是細碎的笑著，伴隨著怎麼也流不儘的眼淚笑著。

許久之後，她停了笑，止了淚，眼神變得堅定，銀牙微咬，“我咬如何做才能保我的孩子們此生無虞！”

“說服璟兕忘了你，忘了紫禁城。”你看著她，認真而嚴肅，“還有，好好活著，莫不要死在了皇上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