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八十）

如懿總在清晨時分，前往安華殿悄悄上一炷香，為她的孩子，為淩雲徹，也為死在這宮中的每一個人。

璟兕總是陪伴在她身邊，這讓她欣慰也讓她害怕。她怕她唯一的女兒將來會如同她們一樣，似在紫禁城，更怕她如同柔淑長公主一樣，被當作一件物品任皇上送來擺去。

安華殿乃是宮中僧人祈福之所，一應灑掃雜役皆由宮人打理。新雪初霽，晨光清冷如白露。如懿也不知會安華殿眾法師，隻攜了璟兕和容珮前往，靜靜陳香禮佛，寄托哀思。

容珮備齊了一應物事，婉聲道，“皇後娘娘從前並不這般殷勤往安華殿去。”

如懿一臉溫靜，“從前總以為無所畏懼，如今才知自己樣樣不能。人既微弱，便隻能仰賴神佛。”

彼時天色微亮，半鉤彎月淒淒隱沒於雲翳。一眾僧人未曾奉詔，便也不曾預備迎接。這般無拘無束，反倒落了清閒，由著如懿獨自坐於佛台之下，仰之彌高。

安華殿中的陳設看似簡樸無華，卻隱隱有著考究到了極致的堂皇。殿中分列著十數盞青玉香燈，引著大卷的白檀木香，香氣溫潤沉靜，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浮逸的心神。

“璟兕，還有兩月咱們便要陪皇上一同南巡了。”如懿靜靜的仰視著碩大的金身佛像，“一定不要忘了額娘與你說的話，一定要走的遠遠的。”

“我走了你怎麼辦？”璟兕淒惶的看著她。

如懿看也不看她，隻是唇角勾起一抹笑，“你們安好，額娘便安好。”

“哥哥怎麼辦？”璟兕知道額娘的心，也知道額娘在深宮中的苦，她也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可她不願獨留額娘一個人在這裡苦苦煎熬著。

“永璂無心皇位，也無能力，待他娶妻，便可出宮開府。”

璟兕皺眉，“出宮開府就好了嗎？出宮開府五哥就能放過他了嗎？”早慧的人自然能夠猜到早慧之人的心思。永琪表麵上對弟弟妹妹頗為照拂，實則處處提防，特彆是對於身為嫡子的永璂。

永璂雖不如永琪聰慧勇敢，卻溫和儒雅，頗得太後喜愛，他雖不如永琪精明果斷，卻聽取他人意見。若是將來皇上有意讓他登基，隻需要派些忠臣輔佐就行。

如懿依然沒有看她，隻是淡淡道，“永璂無意皇位，我們已經與他說清楚了，莫忘了，永琪額娘愉妃與額娘是一心的。”

璟兕不語，不顧愉娘娘和額娘勸阻一心謀權的人、陷害自己姐姐的人、對皇阿瑪意圖不軌的人又怎麼會聽從她們的話呢？

“額娘，有一件事女兒不知道該不該說。”璟兕跪坐在佛像前，低著頭。

如懿這才緩緩低頭，轉向她，“何事？”

“有一次五哥手帕掉了，女兒撿起後發現是死掉的胡格格親繡的。”她抬頭看著如懿，眸中有一抹疑惑，“還有一次，女兒路過安華殿，聽見五哥在祭拜胡格格，說什麼她死的冤，定會為她報仇。”那副模樣，簡直與皇阿瑪一模一樣，皇阿瑪也是這麼祭拜孝賢皇後的。他也總是一副痛心狀，訴說著孝賢皇後的好，怒斥著她死的冤枉、淒慘。

如懿心中一沉，已經痛到麻木的心再次感受到了針紮般的刺痛。報仇！？給胡芸角報仇！？嗬！他報什麼仇啊，胡芸角就是魏嬿婉派去暗害他的，如今他倒是全然忘記了，隻記得胡芸角的好。果真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此事皇貴妃知道嗎？”如懿問。璟兕和你親近，有什麼事也會先同你商量。

璟兕點點頭，“我跟皇貴妃說了，可是皇貴妃說，五哥一心在皇位上，即便是想要為胡格格報仇，也定會等到他登基之後。”

如懿麵上不語，心中卻在點頭。是啊，他與皇上一樣，最擅於隱藏忍耐。如今最重要的是皇位，並非男女私情。

“額娘——”

如懿看著璟兕，緩緩地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眸色溫柔和婉，“若是出去了，定要忘了額娘，忘了紫禁城，一定不能再提起。”她是一個無用的額娘，甚至於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這是她唯一能為璟兕做的了。

待念過數遍經文，起身踏出殿門時,已是天色明淨如一方光華玉璧。庭中積雪不盈寸，唯餘一片空明。唯有來時足印清晰落於雪上，明白無誤地告知她來時路是如何步步走過。

心中不免鬱鬱，如果這一世為人，跌跌撞撞而過，都能這般步步穩當，知道前路如何，去往何處，該有多好。

她仰起頭，靜靜立於簷下。

彼時朝霞初露，映照著雪光燦燦，空氣中隱約有臘梅的氣味遙遙傳來，寒雪清淺，暗香浮動。天際有深藍色的雲靄，與流火般的霞色交疊如層層薄紗，似清非清，似見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