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八十二)
次日起來,依舊是在“蕉石鳴琴”用早膳。待到眾妃齊坐,皇上卻久久未來。他一向重視規矩,少有這般晚起的。
如懿緩緩目視在座的魏嬿婉、慶妃、穎貴妃與香見,眾人皆是麵麵相覷,其餘諸位貴人、常在更是茫然無措。
穎貴妃最快人快語,“皇後娘娘彆瞧臣妾,這些日子臣妾若不是隨著姐妹們一塊兒,怕也見不到皇上。”
香見冷冷不言,魏嬿婉賠笑道,“娘娘,臣妾也不知。”
如懿思忖片刻,安之若素,“那就再等。”
一直等到寶鼎香煙冷,皇上才到了。眾人餓得金星四起,少不得鬆了一口氣起身請安。才一抬頭如懿便怔住了,皇上雙目微紅,眼下發青,麵色無華,神色倦怠,顯是一夜不得好眠。
你與璟兕一向不同她們一起用膳,早早的起了床,用了早膳,帶著人出去閒逛去了。
皇上許了眾人落座,如懿已然猜到幾分,奉上一碗新煨好的九絲湯,道,“這是皇上喜歡的揚州九絲湯。這邊的廚子學著用乾絲外加火腿絲、筍絲、銀魚絲、木耳絲、口蘑絲、雞絲烹調而成,又加了竹蟶調味,以增鮮香。皇上先嘗嘗,以解饑冷疲倦。”
皇上呷了幾口,頗有滋味,臉色緩和許多,眾妃才依次動筷。
這一膳用得沉悶。皇上的疲倦寫在臉上,眾人也不敢多問,唯如懿不動聲色道,“行宮臨近西湖,水聲帶著絲竹弦樂,怕是擾了皇上清夢吧。臣妾今日便請令貴妃一同細査,何處樂聲驚擾皇上,一並去了才好。”
魏嬿婉—驚,忙向如懿使眼色。如懿渾然不覺,隻轉頭對香見道,“上回你跳得胡旋舞極好,回宮後也指點下含中舞姬,可好?”
皇上有幾分尷尬,打了個嗬欠,掩飾道,“朕久不來杭州,夜遊西湖倦了。禦舟上難免有歌舞雅興,皇後不必計較。”
如懿取了銀匙,緩緩攪著盞中的杏仁牛乳,“皇上說得是,既是這般好歌樂,臣妾與諸位妹妹願一同觀賞,還請皇上不吝恩賜。”
皇上咳嗽幾聲,笑道,“皇後的建議不錯,若是有月明風清之日,一定邀人同賞。” 皇上說著,草草用了些東西,便回自己殿閣去。如此,眾人也便散了。
如懿向太後請安後,便回到自己的青梧閣中。太後年邁,不耐久遊,一直在自己的絳華館中歇息,也不大出來與眾人一同用膳,自享清靜。
如懿回到殿中,便有悒悒之色。容珮笑著奉上龍井來,道,“地道的龍井,在杭州喝才最得宜,皇後娘娘細嘗嘗。”她見如懿眉目怏怏,便道,“娘娘是怎麼了?”
如懿勉強振作心緒,道,“本宮隻是想到淩雲徹忍不住心酸而已,他此次跟隨禦駕,定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欠淩雲徹的終歸是太多太多了。
食肆人多口雜,她們不便與淩雲徹交談,他坦然無驚的謝謝她當年的知遇之恩,他說這些年他所得到的歡喜,比憂懼更多。這麼多年,他隻盼兩相安好,能見她真心笑顏,便能心安,怎知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他含笑淡然道,“若非皇後娘娘將我起於汙泥之地,我何曾能有一日暢意?唯今一死,一償多年相知之意。”
容珮黯然悲傷,“淩大人是個有擔當的人。”
二人正言語,李玉帶著人來,手中各捧了一個食盒。如懿一一瞧去,都是江南名點:千層油糕、雙麻酥餅、翡翠燒賣、野鴨菜包、蟹黃蒸餃、雞絲卷、四喜湯團。
容珮詫異,“這個時候既非午膳也非晚膳,怎麼送了點心來?”
李玉道,“皇上說了,這幾日皇後娘娘出遊辛苦,便找些地方點心來請娘娘品嘗,以慰辛勞。”
說罷,一行人放下東西,便出去了。
容珮細細看了一遍,為難道,“不是甜的就是鹹的,都是好吃又黏牙的東西。這麼多可怎麼吃得完呢?”
如懿苦笑,“你還不明白麼?皇上在原不在吃東西的時候送來這些,隻是為了提點本宮,緊緊堵著自己的嘴,不必多言。”
容珮心頭一緊,試探著道,“皇後娘娘問了昨夜笙歌之事?”
“你也聽見了,那些隱隱傳來的詞調唱的是什麼淫詞豔曲?令貴妃昔日以昆曲博得寵幸,好歹那是雅樂。可皇上如今取樂的,都是什麼?也太不知保重了。”
容珮隻得婉轉勸道,“隻要皇上不是過分,皇後娘娘就睜一眼閉一眼吧。日子難熬,可不都是這樣熬。”
如懿睨她一眼,酸濕道,“容珮,你從不說這樣的話。”
容珮想了想,認真點頭,“是。說這樣的話,於奴婢是違心,也是真心。奴婢真心希望娘娘好,不願娘娘再受苦。”
如懿握一握她的手,“蓉佩,若是今日本宮不問,皇上對本宮的疑心會更深,問了隻是惹他不快而已。”此後,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他既然讓她閉嘴,她便緊緊的閉上嘴。她已經儘了皇後勸諫之責,皇上不聽反惱她能怎麼辦?
如懿眼中含淚,“蓉佩,除了海蘭,也唯有你真心待本宮。”
容珮笑道,“奴婢這條命是皇後娘娘撿回來的,自當一切為了娘娘。”
如此一日,也到了夜間時分。皇上依舊沒有翻牌子召嬪妃侍寢。這便意味著,泛舟上的豔事,會照舊而起。
彼時如懿正卸晚妝,容珮取過白玉梳掠鬢,一一替她卸去發上沉甸甸的金嵌寶插梳、點翠雲紋簪、金蔓枝攢心紫瑩玉珠花、掐金象牙骨扇釵,最後是一支溫膩厚潤的白玉鳳凰,尾羽上垂落一串串青玉碎和紅寶石粒子。然後將她綰好的一頭青絲放下,用梳子蘸了茉莉花和桑葉煮的花水蓖得清清爽爽。
派去打探的三寶悄悄進來,立在簾下。如懿一眼瞥見,問,“還是昨夜的人嗎?”
三寶的影子晃悠悠的,顯然是有些慌亂。如懿起疑,平靜道,“你說就是。”
三寶素知如懿心性,隻得道,“是,還有,還有她的六個姐妹。”
如懿的聲線因著驚怒而戰栗,“姐妹?”
“是。”三寶擦著額頭汗水,“這女子出身青樓楚館,雖說是賣藝不賣身,但到底是煙花女子。她的姐妹,自然也是煙花之地來的。”
如懿回眸,見到容珮錯愕得難以置信的神情,想來自己也是如此。心口沉沉地跳躍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寂寂夜裡格外清晰而分明,“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無須再打探了,彆壞了皇上的興致。”
三寶一愣,隨即低下頭,“是。”說完便退了出去。
“娘娘——”蓉佩見如懿驚怒,以為她會去禦舟勸誡。
如懿摸著自己依然泛白的鬢角,苦笑,“蓉佩,我已經沒了夫君,不能再失了子女,他們才是我的命啊。”空擔皇後之名好歹還是個皇後,若是連這個身份都沒了,她的永璂該如何在宮中生存下去啊。
湖上靜悄悄的,涼風習習拂麵,隱約傳來初開的花香。那是不知名的花氣,濃鬱而芬芳,幾欲醉去。湖上傳來的女子的歌聲柔婉清亮,越來越清晰。近舟旁是一大株粉色的蘸水桃花,一半開在水上,一半開在水裡,在夜風中嫋嫋搖動,偶有落花曳下,一點兩點,隨流水飄零。
禦舟旁無數小船,富察·富恒領著侍衛在四周巡查。